张娘子身边的仆从仅一对中年夫妻,一位乳母,因赶着照应罗茜,都没来得及跟下山去。吕家人收拾行李后走了,乳母抱着小婴儿和那对夫妻没了主意——吕家的仆从似乎全然忘记他们的存在了。
最后,他们四人跟上了冯家的队伍。
村里的境况被冯道想象的要糟糕,卢彦昌的人过境犹如蝗虫,虽未烧杀却也抢掠不少财帛,村上来不及出逃的老人坐在门槛上哭啼悲鸣,好不凄惨。冯家被翻得七零八落,好在地窖位置比较隐蔽,藏着的粮食没被搜刮掠去。冯炯大呼侥幸,只褚氏念叨着家中豢养留着过年宰杀的猪羊都不见了,伤心不已。
而张娘子的那三位仆人,因是奴籍,三人身上除带着银两细软外竟没有路引,故而景城进不去。那男仆倒也机敏,拿钱给褚氏,求收留数日主人,褚氏正愁缺钱,乐得高兴。如此过得几日,冯家人已经把家里收拾停当,可依然没有张娘子的消息。那男仆无奈,只得又求上冯炯,欲请人去城里打探消息。
“那就我去吧。”冯道站了出来,主动揽下活计,“正好我要去城里买些笔墨纸张。”
仆从再三拜谢。
冯良建奇怪道:“你素来不爱出门,怎的这回如此积极?”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冯道没回答,只抿着唇,脸色凝重:“许是我想岔了。”
“什么?”
冯道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你早去早回。”
冯道不是第一次进城,但他不知道吕家住在哪里,原以为等进了城打听消息得费些工夫,结果刚到城门口排队,就被前后左右的人夹在中间说得脑袋疼。
百姓都爱看热闹,还不嫌事大,特别是对高门大户里那些贵人的香/艳之事,更是津津乐道,但凡有一分真就能传成十分夸张,荒腔走板各种滑稽。对此冯道原是不信的,所以一开始听周围的人都在压着声议论时,他只顾低头捧书而读。
但是他两耳不闻,不等于随同他一起来的冯远不爱听,但冯远年纪小,对一些荤话似懂非懂,他有心想问说话的人,可又怕被人耻笑他见识少,抓耳挠腮的憋了好一会儿,等进了城后见人群都散了,方才扯着冯道问道:“七兄,七兄,太宗凌烟阁名将侯君集真的是因吃人乳而勇武天下的吗?”
冯道心头一哽,这小子听了半天就记得了这个事?
“多读书,少说是非。”
“这怎么算是是非?我觉得方才他们说的这话有道理,你看阿婆说你小时就不爱喝乳,所以现在人就长不高……”
冯道忍无可忍,将冯远拖到一边,狠揍了一顿。
冯道手劲不大,巴掌拍在冯远上就跟拍灰似的,但冯远自觉自己已是大孩子了,当众挨揍这也太丢脸了,先还嚎了两声,到后来见冯道真不撒手,委屈得两眼通红,他也不嚎了,只咬着唇流泪。
冯道也怕把他给打坏了,虽说他知道自己没下多大力气,可见冯远抽抽噎噎的样子,方才的气早没了踪影,伸手替他擦干眼泪,叹息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会为今日所言感到羞愧的。”
冯远倔强道:“做的人尚且未感到羞愧,我不过问上一句,何来羞愧之理?”
小孩子竟是犟上了。
冯道只觉得头疼,兄弟俩站在胡同夹道里,你看着我,我瞪着你,谁都不服谁。
冯远气鼓鼓的用袖子擦着不停掉落的眼泪,气愤道:“除非那些人说的都是假话,你告诉我,侯君集不曾养美姬吃人乳么?卢彦昌和刘仁恭不曾学做那侯君集,争抢李匡筹的妻妾?”
冯道无言以对,百姓喜欢对这些私德有亏之事品头论足,特别是如果这些事主人公沾染上高门贵人,那就更是茶余饭后最佳佐料。百姓肆意谈论,未必就一定都是心怀恶意的,他们生活乏味,平日里看些俳优戏曲不就为增添个乐趣么?俳优都是高门才能养得起的,穷苦百姓看不着这些,自然就热衷于对发生在那些有名有姓的大人物身上的事,当来戏曲看。然则纵观大唐几百年,这等热闹可真是从来不缺,前有高宗娶了太宗的武才人,后有玄宗纳了儿媳寿王妃,那还都是太平盛世,眼下乱世,民不聊生,伦理缺失,道德沦丧,种种不堪之事就更数不胜数了。
冯道通读史书,博闻强记,虽未亲身经历,但所闻所识早已超越同龄人。以他的见识和胸襟,很难去说服一个七八岁的懵懂小童。
他看着小堂弟干瞪眼,想说“没有”,张口却说不出来。
有道是,朽株难免蠹,空穴易来风啊。
?
被景城百姓挂在嘴边当做谈资的主人公们,此刻正坐在吕家的客居席上,觥筹交错,歌舞助兴,好一派欢闹景象。
吕寿、吕兖父子主陪,主宾位上分别坐着卢彦昌和刘仁恭,这二人的座次倒也没挨在一起,二人之间坐陪的是位美艳女子,虽峨眉未修,素面无妆,依然掩盖不去其娇媚姿容。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随同罗茜一起下山回城迟迟未归的张娘子张丹凤。
刘仁恭虽在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