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阿婆偷偷藏起来的去南边买点茶回来。”
冯炯年前过世了,留下褚氏承受不住打击,好几个月卧榻不起,食欲不振。这几日忽而心心念念的想喝茶,这让侍疾的儿孙们都傻了眼。无他,只因如今卢龙境内着实买不着能入口的茶叶。
自德宗以来,茶税是十税其一,茶盐生意素来乃是暴利,所以税收,官府对私盐私茶贩子都会严查。如今长安朝廷衰败,天子势微,地方税收全都归藩镇自行,所以刘仁恭接手幽州后,对整个卢龙境内的茶叶生意盯得尤为紧要,只是和旁的节度使相比,刘仁恭后续所为更加令人匪夷所思了点。他不仅禁私茶,索性连南边的茶叶贩子一并禁了,不管商贩是否按照规矩给官府缴税。
外来茶叶禁止入境后,刘仁恭自行派人上山采茶,然则卢龙境内何来茶树可采,不过是糊弄着采些树叶混作茶叶炒来卖钱,这种茶如何能吃?少不得一些嗜茶者找些门路偷偷去南边买茶,然而幽州百姓并不仅仅只这一项烦恼。
自藩镇割据以来,上位者为鼓充军资,除对外烧杀抢掠外,对内少不得横征暴敛,手段不一,最常用的就是私铸钱币,造成通货膨胀,物价居高不下,苦的莫不是底层手无寸铁的百姓。
刘仁恭爱财,用的更是绝户计,恨不能竭泽而渔,搜刮压榨尽百姓的丁点价值。他也盗铸钱币,但他觉得铜铅铸钱太贵了,就用山上的墐泥制钱,下令卢龙辖下百姓将积蓄的铜钱全部兑换成泥钱流通,不遵者严惩不贷。
冯道已经好久没见过铜钱长什么样了,看着阿娘从钱袋里掏出的上千枚散钱小心翼翼的数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日子是真的没法过了。
冯家算不上是贫困之家,但这么些年经过刘仁恭这样沉沉盘剥下来,日子也当真越过越拮据了。他虽看似埋头苦读不问世事,实则心里门儿清。若是阿翁还在尚且两说,如今阿翁一去,二伯母他们怕是已起了分家之心。长房承继祖产,二房成年男丁最多,唯独三房,也就是冯良建这一支,膝下除了几个已出嫁的女儿外,就剩只会读书的冯道以及连针黹女红都懒得学的冯九娘。
世道如此,家里的生活条件每况愈下,冯道过完年心里已做打算,只是一直没有开口挑明,如今见母亲灯下数钱,鬓角竟已闪现一丝银色,心下不忍,脱口道:“阿娘,我想去幽州。”
张氏愣了下,一时忘了自己数到几了,愠道:“哎呀,你看你打什么岔呢。”拨弄着铜钱,从头数过,想起儿子方才所言,便随口问道,“嗯,你去幽州做什么?”
冯道挨挨蹭蹭,满脸堆笑:“儿子已是及冠之年,当寻些差事挣钱养家了。”
张氏“噫”了声,低呼道:“难得你有这种想法,可这又何必去幽州寻差事,你学问好,景城少不得有人请西席的……”
冯道摇头道:“阿娘,儿子教不了学生。”
“你又要说什么学识浅薄的话来搪塞我,我还不知道你么,你读的那许多书,哪里浅薄了?”
“阿娘,儿子学富五车,然,学问太杂,不善教导,怕误人子弟。”冯道没敢说自己根本没兴趣去做老师教小孩子启蒙,他志此,但又怕说实话令张氏担忧。“阿娘,你忘了,我与刘使君家的三郎君有旧,我欲去幽州寻他,在他门下随便寻个差事谋生,想来并不难为。”
因着刘仁恭这些年横征暴敛,张氏对他印象很差,所以他没说跟刘仁恭有交情,只把刘守奇抬了出来。张氏果然好奇探问,冯道把刘守奇的年岁、样貌、为人一通胡诌乱编,果然把张氏糊弄住了,反欣喜起来,拊掌笑道:“大善!”看着冯道,张氏眉眼舒展,满目慈爱。
冯道才要松口气,倏地张氏神情一变,懊恼道:“早知如此,就该先给你寻门亲事才是。有道是成家立业……”
“阿娘,我还要替阿翁守孝呢。”
张氏张了张嘴,没说出口,心里却是叹息,因着三年孝期,儿子的亲事怕又得耽搁好几年。
冯道既在张氏跟前过了明路,很快他欲离家往幽州谋业的打算全家人都知道了,冯良建只定定地看着长大成人的儿子,好一会儿方才说了句:“你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便是。”竟是比隔房的两位伯父还要洒脱,气得张氏险些与他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