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不该贪念妄想的东西暂时还是不要去多想了,世间安得两全之法?晋王的年礼书信带着敲打之意,阿保机夫妻都不是愚蠢之辈,消除对方顾虑,所以这阵子有传言说迭剌部预备过完年送质子去河东。
冯道确定这消息应该是真的,而且阿保机夫妇并没有禁止底下的人传这事。阿保机一共只有二子一女,且都是述律平所出嫡子,幼子尧骨两三岁大,身边都离不了乳母仆妇吃穿照应,将这么小的孩子送去异乡,养不养得活都是问题。所以年前几天就开始有传闻一板一眼的说是夷离堇夫妇决定让长子去做质子。对此,冯道并不觉得可信,阿保机忙于战事,突欲留守,父子间看似交流甚少,但阿保机对这个嫡长子其实并不冷淡,冯道看得出来阿保机对突欲是抱有期望的,特别是在“生子当如李亚子”的刺-激下。
阿保机经常向冯道询问李存勖的为人,相比之下,他自认为自己的儿子如今文武全才,未来定能胜过李亚子良多。其实也可以说,在阿保机的满怀期待,冯道的刻意引导下,突欲正在照着李存勖的模板成长,小小少年不失契丹儿郎的爽利豪迈,又懂得谦恭宽让。
冯道很清楚,阿保机不可能不喜欢这样完全按照他心意成长的儿子。
但是冯道明白这个道理,年仅七岁的突欲并不能够理解,他听信了那些传言,自觉父母亲缘疏淡,阿娘对自己不喜,自己远远的独居在龙化州城怕是不够,还得被送去千里之外。他越想越悲伤绝望,竟而在筵席上饮了酒,结果情绪失控了。
对这个孩子,冯道还是有感情的。若他当真在景城老家娶了褚家表妹,以他的年纪也早该有个孩子了。虽说一开始接手突欲颇有种被胁迫的感觉,哪怕他心中再不喜,亲自教养了这么些年,付出的岁月和情感总是真实的。
冯道照顾了哭闹不止的突欲一夜,天亮后,果然寅底石跑来找他。
“月里朵是真的动了气,甚至还有些怨怪到你的头上,认为是你把孩子给教坏了。”
突欲借酒发疯,大闹筵席,好端端的一场盛宴被闹得不欢而散,述律平觉得在突欲的表现实实在在的成了一场笑话,大为光火,要不是有质古细心的劝着,突欲就不仅仅只是半夜被遣送回来那么简单了。
“突欲是个好孩子,只是他父母身边长大,对父母孺慕的之情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其实很在意父母兄弟……”
寅底石摆摆手,在他眼里突欲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但是兄嫂二人似乎对突欲的要求不同于其他孩童,格外严苛几分,搞得大侄子小小年纪便总是摆出一副成人姿态,少了一份童真。其实寅底石心里,认为冯道也是一个不会带孩子的,不然突欲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冯道面色一肃,嗤责道:“河东那边的质子人选定下来的话,就早些给孩子一个交代,总是这般唬着,也不怕弄巧成拙伤了父子情分。”
寅底石面现诧色,转而笑道:“你怎就这般笃定?我若不是今早才听了阿兄的决定,先时我也是信了送突欲去河东为质的话的……唉,你的脑袋究竟是如何长的?也没见就比我的大些,怪不得连三兄都说你聪明!”
冯道暗自哂笑,迭利说他聪明,那可真不是夸他。迭利这人心眼小得很,冯道回回遇见他时总要格外用心揣摩,生怕应对不妥,惹恼了对方生出事端。
“突欲酒醒了没?”
“昨夜没睡踏实,天亮才睡下的。”
寅底石点点头:“那等他醒了你告诉他,莫担心了。河东那边定了骨都和沮禀梅去。听说晋阳最为繁华,若不是我有家有小的,我都想去见识一番,哈哈……”
骨都是阿保机的异母六弟,沮禀梅则是一部首领,算是阿保机的得力干将。由沮禀梅护着骨都前往晋阳,这两个人选选得恰到好处。
冯道等突欲醒来后,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突欲沉默了良久,脸上不见一丝开怀,似乎经历了昨晚那一场醉酒后,这个孩子身上从里到外仅剩下的那一丝属于顽童的任性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突欲?”冯道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自己酒后发生过的糟心事,“是哪里还不舒服吗?”
突欲摇了摇头,扬起脸来,宿醉后的脸色白得有点吓人,一双眼在微光的映照下似乎闪着碧芒。
“老师,是否只有我变成了李亚子那般,爷娘才会喜欢我?”
冯道的手僵了一瞬:“你爷娘原就没有不喜欢你呀。”
突欲再次摇了摇头,拳头握紧,答非所问道:“请老师教我!”
天佑三年元日,刚满七岁耶律突欲,对这位不算正经的老师,第一次无比认真的行了个拜师礼。
彼时,冯道抚摸着孩子光溜溜的脑门,幽幽的说:“你阿爷汉名‘亿’字,我给你也取个汉名吧,你以后就叫耶律倍!望你加倍努力,早日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