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阿保机一眼看穿,在阿保机肯看血书前,还是不要多事才好。他把头埋的低低的,怕被阿保机看出异状来,只点了点头。
“冯老师死了?”突欲的声音尖利,他终于有点装不下去了,肩膀颤抖不止,“你胡说!你胡说!”一声比一声低,眼泪簌簌落下。
阿保机把帛布打开,只了一眼,面色便陡的一变,迅速将帛布上书写的一扫而过。看完一遍后似乎觉得还够,又重头看了一遍。他这般慎重的样子引得端坐一旁的述律平也心生好奇,起身走了过来。
阿保机看完帛书,怔怔出神。述律平将帛书接了过来,看完亦是心跳加快,忍不住赞道:“妙啊!真看不出冯道此人有这般大才,平日里他是藏拙了吗?”转念想到不管有没有藏拙,此人已经了,不免又是一阵欷歔。
韩延徽早将帛书上写的文字刻入脑中,只是冯道所写用的乃是契丹文字,他能听懂契丹话,却是看不懂这些才被生硬创造出来的新文字的,偏冯道交予他时,表情神神秘秘的一脸诡笑,并没有给他解释到底写了什么。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笃定冯道并不会害他。所以哪怕现在全身疼痛难忍,他都还坚持着没让自己晕厥过去,他就想看看阿保机接下来会是什么反应,抓心挠肺的想知道冯道到底给自己留了什么后手。
若是他知道阿保机看见他要死不死的挣扎着爬过去,身上的血水染脏了帐内铺陈的毡子,因而将一腔怒火迁到他的身上,他保证不会死倔着不晕。
“都是你的过错!”阿保机一脚踏上了韩延徽的背,踩得他背上伤口裂开更大的口子,血水汩汩淌下。
韩延徽痛叫一声,明知道该将姿态放软,偏他脾气被激了起来,当即回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杀便杀,何必辱我!”
阿保机是真的恨哪,述律平以为冯道藏拙所以误了大才,他却是一早就知道的。他困住冯道,生生磋磨了他五年,为的就是让他心甘情愿,全心全意的为自己效力。结果冯道是真给他出了个好主意,偏是用这等上血书做遗嘱的方式。
述律平还挺欣赏韩延徽这份骨气的,先时见他以幽州使的身份宁死不跪,此刻又见他身负重创依然傲骨铮铮,愈发好感倍增。比起冯道那种滑不留手的轻佻样,韩延徽显然更对她的脾性,于是伸手拦住阿保机,劝道:“冯道荐其才智胜己百倍,望你善待,任人唯贤。啜里只,韩郎君秉节不挠,乃是贤士,奈何困辱之?”
韩延徽觉得脑袋有点闷,背上的伤疼得他整个人像是要被撕裂开一般,偏述律平的话一字一句都异常清晰的刻入了他的脑子里。
阿保机看着妻子手中的帛布,慢慢的收回了脚。
述律平与他对视,夫妻同心,述律平微微一笑,弯腰伸手虚扶韩延徽,道:“韩郎君受苦了,是我等怠慢了。”
左右都是机灵人,根本不用述律平亲自来扶,便已一拥而上将韩延徽搀了起来。韩延徽面色惨白,满头冷汗,嘴唇咬破了皮,稍稍一动,背上伤口牵扯开来,疼得他双唇都在颤抖。
述律平给了台阶,他自然就得识时务的下来。不然就不是傲气,而是傻气了。
阿保机在旁阴沉沉的道:“这真是阿道用血写的?”
韩延徽听这语气,似乎阿保机与冯道的关系并非那么糟糕,二人交情怕不是一两句话能讲得清楚的。他这会儿已经有点恍悟冯道的种种言行举动,暗自佩服之余也颇有种顺应天命的妥协,便也收起桀骜不驯的姿态,点了点头。
阿保机呵的一声轻笑,眼底满是嘲弄之色,也亏得韩延徽离得近,又是刻意细心聆听方才听到契丹可汗哂语:“他那么怕死怕疼,竟也会舍得对自己动刀子?”
韩延徽垂眸,只觉得食指指尖生疼,暗道:姓冯的的确是不舍得对自己动刀子,刀割在别人身上,他当然不疼。
阿保机豁的将述律平手中的帛布抽走,叠好纳入怀中,朗声问道:“冯道当真死了吗?”
韩延徽已是自认其为主君,这话不好不答,但也不好乱答,于是沉默不言。
阿保机嘴角咧了咧,掷地有声的道:“这厮惯的奸狡,怕是有朝一日我死了,他都不会死!”
韩延徽腿软,这一刻当真想给阿保机跪了。这可汗,当真什么话都敢说,而冯道,怕也是当真什么都敢做!
可道兄,别怪我不给你遮瞒,实在是你选的对手太过了解你为人,瞒不过去。你俩且相爱相杀去吧!莫再祸及无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