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晓得你如今的心思,可阿遥,你必定要再沉着一些,不论再伤痛你也不可让旁人瞧明白了,外头多的是吞人的凶兽,他们永远畏强欺弱。”
阿娘的死距今不过一个日夜的轮转,她的渺灵还未安置妥当,我就要登基了,长嫂为母,枝雅做的很尽心,即使昨日担惊受怕哀伤了一夜,今早还是可以妥当的给我安排内阁诸事。
我便坐在小小的饰桌前,由她亲手给我装扮,由于流荒自古便未出过女帝,所以往日帝王的章服礼佩学问都安不到我身上,枝雅上手有些为难,却偏挑了些繁重尊贵的给我试,她想让我瞧上去更端庄一些。
待她们一件一件的给我穿戴好华服后,旁点着的香已经燃断了半截,我站在幻化的水镜前,瞧着里面的自己,这是一件绛紫幽暗的长裙,后摆延伸的很长,上面纹路是流荒之花招月,素雅的攀在裙侧,不争艳也不晦涩。垂了一头的青丝落在两侧,长至腰际,发髻上盘了一个明络金冠,延伸下来宛若枝条的几支东西,末处挂着一颗红色的珠子,正对我额心,在离着小半指的地方,耀着暗暗的光芒,映在额间三两光影,实在明艳也实在冷漠。
我望着望着便笑出声儿来,遇见一发不可收拾,掩唇痴笑。候在一旁的丹青娘子发了慌,上前来忙问:“三殿下这般是为何?可是丹青添的妆不够好?”
“娘子画的极好,实是多虑了。我呀笑的是我自个儿,如今着这样一副雍容华贵瞧着竟也合适,从前阿娘说我万物皆适浓艳我那时不信嫌是俗,此刻却深以为然,阿娘是对的。”#_#27218470
丹青娘子一时不知如何来接我的话茬,整理着我的裙摆半晌才奉承一句:“三殿下是极爱说笑话的,您这一身啊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得不到的,哪里还能嫌俗呢?”
“即使天道轮回个几百辈子他们也求不到!”想了想,她又这样笃定的补充。
我懒于回应,只听外头一声响亮的“姑姑”撞进耳朵,容君来了。
枝雅将他拦在屏风外头,蹲下身子去训诫:“从前祖父是如何教导你的?容君可是都忘了?遥阁是姑姑的寝殿你岂能莽撞闯进来?且你记住了,今日过后,见着姑姑是要行正礼的。”
“容君记住了。”绣着曼鸟的薄纱屏风透过那个小小的影子,他低头称是。#2.7218470
“规矩慢慢教就是了,何必训他?”我走去,将孩子拉进来,他没忘她阿娘刚教的东西,俯身朝我行了一个正礼,“牧远神君之子牧容君,拜见狼姬殿下。”
我也不阻止,受罢正礼后,侧脸问枝雅:“阿爹在世时未给容君封位吗?”
“未曾。”孩子插嘴,仰头看着我:“祖帝道是我再懂事些才赐封位。”
“你如今足够乖巧,姑姑便赐你一个吧。”我望着那张稚嫩明动的脸庞,轻道:“我将雪岭予你,封‘明华公子’,往日便不必自称牧远神君之子了,待长大些历劫飞升,你也不仅仅只有公子之称了。”
“公子?那岂不是与洛叔等位了?”他惊讶大于欢喜:“川洛公子被简称洛,那我往日是否可简称华?华公子?”
“明华公子。”
一字一句的重复着,明华,怎可减字。
“容君记住了。”他点头表示记下,欢喜片刻又突然问我:“姑姑?你衣裳这般繁琐,重吗?”
“重,姑姑穿这么一会儿便觉累了。”我淡淡地笑着,予以一个诚恳的答复,也就只有容君才不会在乎我的衣裳有多尊贵和稀罕,只有他才问我重不重,累不累。
枝雅手搭在我的肩上,语重心长:“这衣裳除你之外,无人可穿的起来。”
许是这样的,我未接话。外头天边露了鱼肚白,逢着第一缕朦胧的曦光,我推门而出,迈着款款大步,顺着尚幽的木廊宽道朝着正殿走去,身侧伴着十八侍君均着宫装正仪,各捧一盏金罩镂空长灯,里头存蓄着流荒自古历代帝王的遗光,那是一道由登基之时便加持进修为的灯,只有当主人仙逝后,才会明亮的灯。
这样不算明亮的熹微早晨,由这样十八盏光携伴两侧照着我向前走,那样令人安稳又压抑,似十八双眼睛盯着你瞧了又瞧,十八双手在你肩上压了又压,他们许是想试试我这样略显单薄的肩能承多大的力,那阵时有时无的压迫跟了我一路,从遥阁至狼山正殿。
而后那阵力气就忽然消失了,我余光似乎可以瞥见什么,那是一群泛着银明的虚魂,各立一处将我注视着,最近的那个似乎是阿爹,他一动不动地朝我这边望啊望,直到我再拐过廊道,什么也瞧不见。
我在狼山殿前高筑的青台上现身,拂袖而落,镇定又从容,入眼便是下面的群仙众神,按着各自的阶品身份站着位,神情是肃穆和惊奇各半的。他们大多都是各界各族各境所派代表,都是身份尊贵的人,该是差不大多都见过的,大抵是因了我过往喜用纱蒙面出席诸类宴会,所以算到底他们也都没见过我的真实面貌,如今这番毫不遮掩的站在这儿,落落大方的给他们瞧去,这些个神仙便有些吃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