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的我像是做了个梦,阿爹背对着我站在好远,不论我怎样去喊去叫,他都不肯回头来看我,我以为是自己让他失望了,慌忙的跑过去,收不住力气便撞散,阿爹的影子成了一道烟不见了。
我又惊叫着从梦中挣扎醒,入眼不过是一处安然的小屋,外头的暖阳透过尘雾朦胧的窗子铺满整个床榻,偏生是这样的暖和,直到瞧见门外有个俯身熬煮汤水的身影,察觉我醒了,燕锦端着瓷碗从外走进来,心里就那样狠狠一窒,撇过头去,仍由过往回忆似寒流一阵将我淹没的浑身冰冷。
“将汤喝了先垫一垫。”他的动作就似行云流水般自然,坐在我身边来,一手端碗一手捏勺,舀了一勺浓稠的红豆汤往我嘴边送,“我暂且探不清楚你为何修为被封灵力不聚,但你莫怕,万事有我。”
睁了一双透彻而又恍惚的眼神去看他,落我眼中的这个人似乎一如往昔丝毫不曾变过,他会熬红豆汤喂给我,也会在我身临绝境的时候出手救我,可为什么瞧着瞧着都不一样了,我是怕,怕的不是修为被敛失了法力,我是怕自己还会掉进他的陷阱里,最怕的是只由此人一个眼神一个关怀备至的动作,便要闭着眼睛肆意沦陷。
可我晓得此时的我们都回不去了,无论我再怎么痴傻,我也忘不掉他这几千年来是如何披着两幅面貌将我玩弄于股掌,忘不掉自己那几千年是如何艰难身心俱疲,除非我不是我,牧遥不是牧遥,燕锦也不是燕锦,那么,也许是有一丝可能,闭着眼睛还可以心安理得享受他给予的温怀。
“你想过杀我吗?在你心里我可曾占过一席方圆?”#_#27218470
“我只要你好,只要你安然无虑。”他俯身在那,苦笑着,“阿遥,此生唯恐,你弃我。”
“呵。”只要我好,只要我好,我嗤笑,大觉荒谬,“你不但骗了我还妄图骗你自己,燕锦你其实,唯在意权势,什么护我欢喜我,通通都是一个虚妄的幌子。”
“你信我。”他眼眶红了一遭,那样情真意切却瞧的我发笑,摇摇头,笃定答复:“不信了,再不信了。”
我慢慢推远他横在我身前的手臂,似推远了所有的曾经,下了榻便往外走,纵然灵力不保修为莫名被封,也发现此前被黑展所伤之处已经痊愈完好,他是废了一番力气来医治我的。
只是我再不敢去想什么真真假假了,也不敢再去信什么生死与共的荒唐话了。#2.7218470
而后一路走回了流荒,越的尽是偏僻小道,我也知道他远远的送了我一路,就是不曾回头,直到近黄昏一脚踏进狼山殿大门,那道气息才缭绕两番消失散去。
“燕锦刚走。”
洛前川一直守在门外,没我允许他进不去,唯恐我不晓得还多得一句嘴提醒,然后眉头一皱,括噪道:“阿遥你怎么让人将我拦在门外?我等你整整一日了!”
“寻我有何事?”抬眼去看他,“若无要事便莫来叨扰我,同我二哥去守西野吧。”
酒罐子一摔,此人酒疯见势要耍起,好在侍卫眼力见不错,将他闭门在外,也只听得几声哭喊,越往里走,那道扰人的声儿便越小,也终算落了个亲近。
后来青老来求见过一次,枝雅也来了一回,任由他们个个在大殿里等个四五时辰,我亦是在遥阁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坐在小院那棵开了四千年的梨树下,有些怅然的去望墙头停着的一只白雀,指尖捻了三四缕初生的嫩芽,慵懒地随夕阳西下,昏黄忧愁的光束打在明洁的纱裙上,添了道淡淡的韵味,这种好看是摸不着的,指尖触一触亦觉着飘渺不实,世间大多都是这样的东西,诱你去看去触碰,然后一伸手,一场空。
我又发了好久的楞,灵魂深处透透的澄澈着,我晓得我自己在顾虑什么,也晓得自己是在烦闷什么,纵然心里头千疮百孔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如今却似乎仍旧有什么东西可以使得其稍感安慰。
阿娘从前同我说过,她这一生只软弱过六年,分别是怀我们三兄妹的时候,她说雪狼族的女子一旦有孕,体内所有的修为都会封存灵力被褪散,脆弱的如同凡人,所以她才有了所谓软弱的六年。
这个事关狼族生死的秘密不是谁都知道的,阿娘那时说若有遭一日我有身孕,必定要我夫君将我护得周全万分毫无闪失,可我如今呢……
靠着的这棵梨树大抵是老了,一晃轻柔的风吹过来,春意盎然中也会簌簌飞叶,那样细小轻薄的叶子便落到我身上来,有一个未开的花骨朵掉在纱裙的褶皱间,我的小腹上。
彻底黄昏的时候,霞色也异常好看,日落月升,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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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不见的诸葛出现在我跟前的时候,是次日一早。我听女使说他半夜便在殿外求见了,披星戴月实在真诚,遂一睁眼便放了他进来,这块正儿八经的石头见了我脸色瞬间僵的难以形容,神色慌张有所担忧,“陛下让周遭女使都退下吧,我有事要独与你说。”
??我搁下手中的一支柳笔,抬眼去瞧,“那便让她们都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