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空气突然死寂。
陆诗酒这话一说出来就恨不得再吞回去。
傅箫的好文采与好容貌的确足够有名,可是能在京城里屹立十几年不倒的倚红楼做头牌,她陆诗酒的名气也一点不小啊。
历来脸皮不薄的陆诗酒很有些尴尬。
公子纨绔眼里的陆诗酒是娇媚的,艳丽的,性情乖张的。哪个显贵若是点了她的无骨花灯还能见上她一面,这都是在狐朋狗友中份量极足的谈资,少说也够吹嘘上一整年。
可是她既然不是在花柳之地碰到的傅箫,那么陆诗酒总是不希望傅箫立刻就知道了自己是个妓子。
毕竟自己是花魁的这个身份,总不值得被拿来吹嘘。
陆诗酒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
眉眼温和的公子向她微笑:“原来是陆姑娘。素闻才名,在下的许多好友同僚,皆以能得到姑娘的赠诗为荣。如今有幸得见,姑娘果然是倾城容貌,锦绣心肠。”
陆诗酒就也笑了。这个傅箫很会说话,他不提倚红楼不提妓子,反而夸她的才学,不得不说,很让人心里舒坦。
傅箫很认真:“不瞒姑娘,昨日一见,令在下惊为天人。”
陆诗酒看着他,故意问:“然后你是不是想说,‘没想到这般绝色竟是个妓子,可惜了’?”
傅箫可能是被她的自称“绝色”逗笑了,眉眼俱舒展开来:“不。我想的是,没想到姑娘这般倾城美貌,本应该与诗经楚辞相伴,却居然喜欢看《狐香》这种话本,真是可惜了。”
《狐香》这种话本怎么啦?《狐香》是艳俗了点,可是又不低俗,花魁还不能有点爱好了?都得像偎翠馆那个柳缠烟似的整天咏花咏月才行?
陆诗酒:“……哦。”
傅箫忍笑。
陆诗酒腹内空空,连带着脑子也不清醒,于是便也不知道傅箫是在笑自己低俗,还是在笑别的什么。正巧铺子老板正把她们三碗馄饨都送上来,她也顾不上再与傅箫讲话,埋头开吃。
她要饿死了。
可是傅箫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就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她。陆诗酒装腔作势了一会,终于悲哀地发现自己并不能保持住端庄的姿态,只好停下筷子:“傅公子,你能……不看着我了吗。”
不是她腼腆,换了哪家姑娘被这么个人看着,恐怕也会吃不下去饭的。
傅箫笑了笑:“好。”他站起身来,“我去付账,陆姑娘安心用饭便是。”
见傅箫走到外间去付账,陆诗酒终于放松下来。桃儿和梨儿坐在她身边的桌子旁,低声聊着天。
梨儿已经知道刚刚那俊秀公子就是昨日得了姑娘赠书之人,她舀着馄饨,和桃儿窃窃私语:“你还别说,这位傅公子倒是真好看。”
桃儿道:“好看顶什么用。他是好看,可他又不能与咱们姑娘成婚,姑娘也就这会心思有些活动罢了。”
“你这个人就是煞风景。”梨儿嗔道,“咱们姑娘心气高,好不容易才有个见到了觉得高兴的人……”
陆诗酒专注地吃馄饨,也不作声,只当自己没听见她们俩说话。
猪肉白菜馅的馄饨真好吃。她想。
心满意足地吃完馄饨,陆诗酒左右看看,发现傅箫仍旧待在外间与老板闲谈,便放心地抻了个懒腰。她招呼两个侍女:“我们这便走吧?”
梨儿小声道:“傅公子好歹请你吃了饭的,姑娘是要不打招呼便走吗?”
“自然是要感谢人家的。可毕竟我和他也没什么可以聊的,我们还是早些走吧?”陆诗酒很苦恼,“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她指指自己,“这皮囊下头是空的,草包一个。人家傅公子可是正经诗礼之家出身的探花郎,哪里瞧得上我呀。这点自知之明,我总还是有的。”
梨儿还想再说话,桃儿在她身边扯扯她衣袖,冲她摇了摇头。
梨儿和桃儿咬耳朵:“可是我瞧着那位傅公子,显然也是蛮喜欢我们姑娘的。”
“姑娘心里自有成算,用不着我们来操心。”桃儿见陆诗酒已经起身要出去,便也和梨儿一起站了起来,低声叹道,“那傅公子是云端上的人,在他面前,咱们姑娘就是再出众,又算得了什么啊。”
梨儿说不出话来。
桃儿没说出口,可是她们两个都知道,姑娘是没法对人动心的。
陆诗酒已走到外间站在了傅箫身边,见她们两个还立在原地,又探回身来:“还不走呀?馄饨没吃够?”
桃儿收拾起情绪,笑起来:“我们才没有姑娘这么贪吃呢。”
陆诗酒“啧”一声,刚想反驳,就听见身侧傅箫低声笑道:“既然你们姑娘贪吃,那不若一会去城隍庙吧?今日正赶上开市,小吃自然有很多。”
城西的城隍庙每月初一、十五与二十五开市,商贩们全都聚集在这里,人流能从城隍庙一路蜿蜒到三里外的刑部街,热闹得很。今日是五月十五,昨日刚下过雨,今天天气便格外晴好,想必前去庙会的人定是不会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