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早就睡下了,整个主建筑显得太过安静,而铭迦躺在他那张文艺复兴风格的大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的身体里已经被注入了太多药剂,他知道在它们被完全排出体外之前,不该再对自己的私人家庭医生有所要求了,但,理智与感受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医生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从事的职业,尤其想要做一名好医生更是艰难,这是多年与医生们打交道,他所得出来的结论。
药物剂量是可以被计算的,病情也可以通过医疗分析下定义,但对于病患本身,他的医生有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曾经承受了什么,因为痛苦无法被量化,或是被准确表达的,无论用任何方式。
铭迦一直坚持到了上午接近11点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高强度的演唱会需要他保证得到睡眠和休息,而他已经无法再面对自己直线下滑的体重,或者是团队里所有人担忧的目光了,他需要让自己好起来,带给他们信心。
说真的,他被压垮了。
“我是认真的,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或者是快要死了。”他打通了住家医生的内线电话,“我真的非常需要得到异丙酚的治疗。”他说出了那个本不该在家中被使用的手术麻醉药剂。
“我只需要10毫克。”他简直不堪重负,“10毫克,让我闭上眼睛哪怕就只有一个小时,否则我再也没有精力去应付之后的工作了。”
医生最终答应了他的要求,并向他保证,只注射10毫克的量,绝不再增加。
他所不知道的是,仅仅10毫克已经对他没有太大的作用,他想控制自己,却忽略了许多事。
比如说,这位医生在受聘时已经宣告破产,急需要保留住目前这份工作,只要能让他开心,将会不惜任何冒险手段。
或者这其中包括了偷偷加大他的用药剂量,好让他不会在药物对自己无效时大发脾气。
他放置了太多信任在这个总爱投其所好的医生的身上……
于是,当冰凉的,白色的,像牛奶一样的液体被缓缓注入血管,铭迦感觉这世界上一切都变好了。
没有压力,没有痛苦,没有一切的纷纷扰扰,他也不再需要战斗,不再需要背负必须凭一己之力改变世界的重担,整个梦境中只有他自己,他和他此刻最想要见到的,他的小娜。
“我喜欢海蒂·威斯特,她的音乐就像是为我写的。”
那是许多个早晨,那女孩儿坐在梦幻庄园明亮的厨房里,坐在餐桌上,为他一遍又一遍吟唱着,百里之外汽笛声响。
他开玩笑说,将来有一天当自己老了,她会离开他到世界上最远的地方,听遍各种火车的汽笛声,然后她就会跳下餐桌,从他的身后拥抱他,对他说……
“铭迦,就算全世界的人们都走开了,但我仍会在你身边。”
这是他这一生听到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你会伤害我吗?”
“不,我不会。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是真的。”
“你会保护我吗?”
“当然。”
“你会让我离开吗?”
“我会的,在你能够独自面对生活之后。有一天,你遇到一个真正爱你,并且值得你爱的人,我会笑着将你送到他的手中。”
“铭迦,我会等你,我会一直等你。”
“简铭迦!你想要干什么?!为了她你真的什么都不顾了吗?!你是打算要毁掉所有的一切,也毁了包括你在内的每一个人吗?!”
“她比你们谁都重要!我说过了会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她不去什么见鬼的伦敦!事实上她哪里都不必去!”
药物令他的大脑混乱,他早已分不清这究竟是回忆还是梦境中的幻想。
“你会爱我吗?”
汽笛的响声仿佛从远处传来,那个答案那么准确的在他的心中出现,令他脱口而出。
“当然,小娜,当然。我当然是爱你的。”
……
洛城的夏天很热,中午十分,阳光穿透厚重的窗帘,一缕明亮美丽的光束从缝隙间出现,照在了铭迦略微透明的脸上,他的睫毛那么长,在光线中微微颤动。
这个事实上还有两个月就要迎来他51岁生日的男人,他看起来神奇的仍保留着一部分少年的气息,干净纯粹,直率又坦荡,如此美好。
房间里气温在升高,但他安稳的沉睡,像初生的婴儿般无所畏惧,又像垂暮的老人,唇边带着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那是他的身体唯一仅有的温度。
孩子们刚刚下课,欢快的脚步声在楼下响起,显示出他们正在玩一个关于追逐的游戏,简霖在大笑,简黎在尖叫,简岚正发出巨大的怪声。
他们拿到了一张两天前才刚被他们的爸爸找出来的旧唱片,他们很好奇那是什么样的音乐,于是开始播放它。
百里之外汽笛声响,铭迦仿佛又听到了有人在唱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