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霍衍是个自尊心极高的人。

    从小到大一如既往。

    夜连翘在世时候，不止一次说过霍衍的脾气秉性各色，不是个正常人。

    狂妄傲慢，目空一切，从不将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

    除紫涟麒，还有已经去世的巫神氏，夜灵樨。

    他年纪轻轻，活了不过二十五个年头，便已连坐了三届武林盟主。

    威风凛凛的琼蝶派阿若多，那个活了一百多岁的老妖精也好。冷血霸道的冥蛛党堇色，那个为了无上实力杀了自家朱府一百多口人的活阎罗也罢。

    他与她们斗，运筹帷幄，眼睛都不眨一下。

    即便与整个武林为敌，他都毫不在乎，只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就是这样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睥睨武林的男人，如今却一丝不苟地站在墨卿竹身后，对他说出了那句，所有人打死都想不到的，对不起。

    对不起吗？

    他杀了那么多人，恶事做尽，却从没有过半分悔意。如今却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说了对不起吗。

    墨卿竹眼中的愕然转瞬即逝。幸而他此时背对着他们。

    “一句对不起，抹去当年罪孽。霍衍，你想的好美啊。”

    “我只是为杀了他们两个，伤害了你们，赔罪。”霍衍道：“不论我是道歉，还是以死谢罪，他们都活不过来。”

    墨染心脏紧了紧，使劲拽了下霍衍。

    霍衍偏头看她一眼。

    别说这些。她眼眶竟然红了，轻轻地摇头。

    霍衍心脏不可抑制地一沉。

    说这些，不行么？

    “霍衍。”墨卿竹突然开口。

    霍衍将视线移过去，道：“恩。”

    “你真的喜欢小染吗？”墨卿竹莫名其妙地话锋一转，重新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霍衍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但这个问题毋庸置疑。

    “至死不渝。”他道。

    墨卿竹似乎哼了声，也不知是不是在笑，但听得出，至少不是讽刺。

    “你知道你活不了多久。”他一针见血，把身子转了回去。

    墨染的心脏几乎是同时，被千斤巨石砸重，身子不可抑制地晃了下。

    幸亏霍衍仍紧紧握着她的手。

    “能活多久，是老天爷的事。我只负责，活着的时候，跟小染好好在一起，照顾她，不叫她受伤，不叫她受委屈。”

    “说得好听。”墨卿竹冷冷地道：“小染没有你，也不会吃亏。你以为我们这些家里人都是摆设么。”

    “并无此意。”

    “你口口声声说要给小染幸福，好好照顾她，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死了。就算我相信你活着的时候能把她照顾的很好，那你死了呢？小染那个时候不过三四十岁，你叫她以后让谁照顾？谁去陪她？”

    “不用谁。”

    墨染终于开口。把准备说什么的霍衍打断，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地落进墨卿竹耳朵。

    墨卿竹眉头皱了皱，道：“什么？”

    墨染似乎是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墨卿竹，将那悲伤和痛苦深埋眼底，道：“除了龙龙，我谁也不要。”

    墨卿竹的手不着痕迹地颤了颤。

    “虽然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但就像他说的，只要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能跟我在一起，好好照顾我，这就行了。”墨染说着，突然心口抽痛，便赶紧顿住。

    幸而这空当，霍衍和墨卿竹都没说话。

    她缓了缓，才继续道：“他死了，便死了。我自己也能过好，也能照顾好自己，不会让你们担心的。也不会让龙龙担心。”

    小染。

    握着的那只手动了动，将他的手反握，紧紧攥住。

    “外公，婆婆和千行伯伯的死，对不起。”墨染对着墨卿竹深深鞠了一躬，“我知道龙龙那个时候确实做了很多错事，不可饶恕……但希望你们能，能……”

    原谅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

    毕竟是两条人命啊。

    两条至亲的家人性命。

    她没机会跟他们一起生活，没有感情，所以才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因为他们的死，而始终痛苦的外公、爹爹、干娘身上。

    如果是她的至亲被谁杀死，她又怎能说放下就放下，说原谅就原谅？

    如果真的那么好释然，她就不会到现在仍无法原谅卿水水。

    当时也不会因为连翘姨娘的死，跟她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

    “不用原谅。”低沉到令人安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措不及防。

    墨染愕然地看向霍衍。

    “龙龙，你……”

    “不用原谅。”霍衍又说了一遍，金棕色的眸子始终盯着对面的墨卿竹，直言道：“只要同意我和小染在一起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