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化十八年冬，大晋王朝的末日。

    烈火冲日，红焰烧灼。圣京城已成人间炼狱，哀嚎、长哭声不绝于耳。天地也为之大恸大悲，化为刺骨冷风久久低昂。

    谢嘉宁是一缕幽魂。她听得到一切、看得见一切，可恨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因内心煎熬痛苦蜷曲，淌流着本不该存在的眼泪。

    天光耀动。

    一个男人踏火而来，澹薄清绝似若天神，冷戾冥顽却又如恶鬼临世。他步步行来，释放出绝对的威压震慑。

    城墙坍圮，万木萎死。

    所至之地，皆成焦墟。

    他带来的只有毁灭。他是全天下的劫数。

    谢嘉宁斥骂着他的名字。她飞扑上前，恶狠狠地啃咬他的肩膀和手臂。

    男人停下脚步，垂眸望来，混沌的疏朗眉眼间似若清明了一瞬，他哑着嗓子，唤她：“……嘉宁？”

    谢嘉宁痛哭流涕：“嘉宁个屁！”

    男人不说话。他伸出手，虚虚地在谢嘉宁的头顶摸了一把。

    谢嘉宁怔怔，咬他咬得更凶。

    耳边有风声猎猎，倏尔渐远。

    “……小姐。”

    有人这样说着话，是女子的柔和嗓音。

    在喊她吗？

    谢嘉宁慢慢地睁开眼睛，一眼瞧见的是一汪清澈碧水，以及水中游曳的各色肥硕鲤鱼。水面也倒映出了她的脸——

    杏眼圆润，眼神灵动，五官尚显稚嫩，甚至还有些婴儿肥。

    不再是炼狱。这是相府仕女湖中央的小酌亭，湖中菡萏长势正好，亭子里盈润着微凉的水汽与花香。

    “小姐可睡醒了？”

    还是刚才那个声音。

    谢嘉宁懵了有那么一会儿，循音望去，所见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清瘦侍女。

    谢嘉宁略显迟缓地记起了她的名字：“芙蕖？”

    “正是奴婢，”芙蕖面色沉静，“小姐睡醒了，可要回芙蓉院？”

    谢嘉宁还未完全回神，木然地应了声：“……回去吧。”

    一主一仆、一前一后，回到了芙蓉院。

    院内奴仆无不消极罢工，三五成群地在树荫底下打盹。听到脚步声，他们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那么一眼。

    比起被烧焦的人干，谢嘉宁更喜欢见到这样的他们。

    她冲着梨树下偷懒的奴仆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们倒像是见了鬼似的。

    谢嘉宁行入正厅。房中不曾收拾，乱作一团，木桌、木架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角落里盘着三两只大肥蜘蛛。

    她不甚在意，兴致盎然地绕了一大圈，甚至极富爱心地伸出手指，在胖蛛的头上戳了两下。

    最后，谢嘉宁拍了两下裙摆上不小心染上的薄尘，在正厅那张相对干净些的桌前坐了下来。

    她已差不多平复下来，且理清了现状。

    现在是德化十年，她重生了。

    上辈子，谢嘉宁结局悲惨，身后只留下了一片轻慢嘲笑声。人们议论起“谢嘉宁”这个名字，都如同在议论着一个天大的笑话。

    死后化为一缕幽魂，谢嘉宁漂泊八年之久，见证京中无数荒唐事。

    一朝重生，谢嘉宁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