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宁穿好鞋袜，站起身来，又是自行跳到了岸上。

    见同样听了那些谈话的春彩面色有些惨白，谢嘉宁笑眼问她：“怕么？”

    春彩点点头。

    谢嘉宁提议：“那我们去茶楼听说书吧。”

    春彩奇怪地“咦”了一声。

    三人去了圣京最好的茶楼一壶春，她们的雅座在二楼，很是隐蔽的一个角落。虽说隐蔽，视野却很好。

    这些都是芙蕖一早过来安排好了的。

    上辈子，成为幽魂以后的谢嘉宁难免无所事事，偶尔会飘荡到一壶春来听茶博士说书。那时，她最喜欢的位置是二楼正中的雅座。

    那个雅座一定是被什么尊贵的人预订下的。谢嘉宁记得，那里坐过的，从来都只是一个冷冰冰的男人。

    但他来听书的次数不多，雅座大部分时候都空着。

    他若不来，宽敞的楠木软塌上，谢嘉宁想怎么睡便怎么睡，倒挂着、侧卧着都行。此处听书能听得最清楚，也无人惊扰。

    而他若是来了，她便会趴在他的肩头听说书。

    男人气质肃冷，怎奈肩背宽厚，她但凡趴上去，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沉沉睡去。

    即便后来这个男人过分恐怖，但他前期所带来的安全感毕竟是真实的。

    今日，谢嘉宁来得巧，却也不巧。

    她抵达一壶春时，二楼正中的雅座拉起了罗帐，依稀间可见一个男子的身形轮廓。

    这令谢嘉宁略感紧张。

    落座以后，茶博士也已做足了万全准备。

    那是个留了把山羊胡的小老头。他环顾了一圈四周，见来客如山如海，顿时高兴起来，中气十足地开了口：“上回说到，殷家女儿十六岁时，择定佳期，嫁给了谢成。那一日锣鼓震天，红妆十里，可谓人间盛景！”

    谢嘉宁听得微微一愣。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茶博士说的竟然是她娘亲的故事。

    茶博士继续往下说，说起那一年，殷氏十六岁，花儿似的年纪。她欢欢喜喜地坐上了花轿，带着她最信任的侍女，嫁给她最爱的男人。那时的她天真烂漫，想来，她今后的岁月必然平安顺遂。

    可后来，她的丈夫怀抱着其他女人入眠，她的侍女婉转承欢，分走了本专属于她的宠爱恩泽。她在三十三岁那年郁郁而终，身后只留下一个女儿。

    听到这里，芙蕖望了一眼谢嘉宁。

    茶博士不知晓的是，弥留之际，殷夫人桃腮杏面，秀靥浓媚，瑰姿玉色间瞧不出些毫病态。她半卧榻上，浑身上下无不显出高高在上的尊贵雅致。

    谢成来看她，她不说话；陈氏来看她，她也不说话。

    十岁的谢嘉宁小小的，由芙蕖牵着站到床前。她软着嗓子喊“娘亲”。殷夫人这才掀开眼皮，微微笑了一下。

    殷夫人吩咐奶娘哄着谢嘉宁去外面玩，又示意芙蕖走上前来，坐在塌边。

    芙蕖平静地看着她：“若用翠如意……”

    殷夫人懒道：“别打翠如意的主意，那是我留给嘉宁的。”

    芙蕖陷入沉默。

    “我活不过明天，”殷夫人说着生死之事，却像是在议论家常，“芙蕖，我有话要对你说。”

    那的确是殷夫人弥留的最后一日。

    说尽遗言，殷夫人便玉殒香消，再未睁开双眼。丧礼办得极为隆重。

    后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一壶春说着殷氏、谢成还有陈氏的故事，闹得整个圣京人尽皆知。谢成颜面尽失，却从未出手制止。

    至于芙蕖，她在长久之间领悟到了这样的事——殷夫人并非郁郁而终。她死时兴致不错，甚至心情愉悦。

    在意的、惋惜的，从来都只是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