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凰将一个镶着掐丝玉雕的朱漆盒子端过来，放在尉迟霜华手中，叉腰直起身子，暗蓝色长发绾成利落的高马尾，发丝在风中轻扬。“打上了祭坛来布置你就没说话。”秦君凰看着尉迟霜华，他一身雪白劲衣，衣摆掖在腰带中，平素束冠垂发，今次全都用一支金钗束成一长束，更显潇洒干净，脸上的阴霾却与这形貌的干净形成反差。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俯身将朱漆盒子中的香烛一支支取出，插在香炉周围的青铜凹槽中，沿着凹槽的走向排布成一个奇异的形状。

    秦君凰抱起双臂，四周环顾了一眼这个气势恢宏的巨大祭坛，她进封刀会已有些时日，却从未见过这里。

    这是前日尉迟父子联合动用真气，引动尉迟家之人独有的血脉灵光，从封刀会开阔的校场平地上凭空拔地唤出的。当时秦君凰站在一旁，只觉一片幻境在眼前打开，世界骤然被重新排布，伸出新的境界来。

    真气修为炼到如此，当真是出神入化，连周遭环境也能改变，凭空生造出新物来。

    应着尉迟天南要她辅助准备人鱼猎手选拔会的要求，秦君凰跟着尉迟霜华一起上了足有百丈高的祭坛，在一伸手仿佛就能勾动云烟的祭坛中央，布置祭典所需的一切。

    为了表达对守护人界四块大陆的圣兽元灵的敬意，布置祭典之坛时，不能用真气催动所需物料自行归位，而需用人力一点点排布完成。往年布置祭坛，都是由尉迟天南躬身亲做，但是此年的异常事务似是别样的多，他又被一道长虹召集令引去朱雀业虹大陆，不知又商讨什么去了。

    秦君凰从凝思中回过神来，拨开被长风吹得微微打结，在额头前凌乱摇摆的碎发，别在耳后，露出一半光洁的容颜来，脸上细小的血色皱纹如同古老神秘的刺青，莫名增添了几分异样的迷人之气。

    她走到巨大的黄金香炉正面，尉迟霜华正在与她相对的香炉背面继续插放香烛。香炉投下厚重的阴影，将两人的身形都笼罩其内。

    她眼前是两根高耸翘起仿佛鹰隼翅膀的雕花炉角，正好牢牢遮住了对面尉迟霜华的面容，只能看见他沉静而忙碌的动作，地上的影子一晃一晃。

    “尉迟少主，你是在想慕容姑娘那日的话么？”秦君凰侧了侧身子，专心打量香炉上繁复的雕纹。这纹路似乎连成了某种诡异的图画，又似是一道连环的古老咒语，她专心辨认着每一条纹理，才能不去看尉迟霜华。隔着厚重的阴影想要看清他，她眼睛很痛。

    尉迟霜华忙碌的影子顿了顿，似是抱在怀里的朱漆盒子松动了一下，里面的香烛同时滑动，发出轻微的哗啦一声。

    他抬起头，眼中落满了飘摇的云影，眼前的香炉如一座寒冷的大山，隐约散发出冷酷的气息。

    看着那隐约飞扬的一丝丝暗蓝色发丝的弧线，尉迟霜华伸手微微扭正了几支香烛，让它们保持完全的直线整齐，“成人礼而已，年纪到了，谁都要的。”

    秦君凰负手转身，身子从巨大的香炉翅角之下过去，阴影开阔了一些，却晃动着更加飘摇不定的云影，“我说的是，同其他名门千金共通芍药之好的事。”

    尉迟霜华看了一眼云烟弥漫的长空，微微凝起眉心。很奇怪，往年这个时节，长泽大陆的天空都是很晴朗的，此年却总是这样云烟汹涌，形成大朵的蘑菇云，在天边缓缓氤氲弥散，如同孕育着什么不祥新物的巨大的茧。

    迎面灌下的天风吹得他有些眼痛，但他就这样看着天空，淡淡道，“爹亲为我安排好了一切。”

    秦君凰微微睁了睁眼睛，仿佛是被眼前繁复的花纹晃晕了眼睛。她想伸手抚摸一下那些精致但总是透着一股令她心中生出寒气的雕纹，手指轻微捧了一下那香炉，就触电似地缩了回来。

    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受，指尖没有刺痛，香炉也还是那样冷酷高傲地矗立着。

    但她仿佛听到虚空深处传来一声怒喝，似是极度洁癖的人沾染了灰尘般，那种莫名的震慑直通天灵，让她禁不住后退一步。

    她微微垂下深紫色的眼皮，只觉气氛有些沉重，埋藏在尉迟霜华心中的某些黑暗的角落，是名门少主、风度非凡这样的名头，也无法照亮的。

    “爹亲喜欢安排他人的命运。”尉迟霜华继续将香烛一支支插放上去，又插满了一条凹槽，转向另一面，正巧又与秦君凰两两相对，彼此全然被阴影遮挡了。即使中间不过隔着十几步，也无法靠近一分。

    “看得出来，尉迟前辈手腕强势，应是说一不二之人。”秦君凰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保持了惯常的淡然的语气。这让她看起来有些不通人情，似在咀嚼他人沉重的心绪，以永远淡漠相对的形貌来消化与己的哀伤。

    “没错。”尉迟霜华似乎笑了一声，又似乎只是秦君凰的幻觉，他的尾音里带上了微微的叹息，“他总是安排好一切，而且他是不会犯错的……母亲和我都这样认为，所以出了什么事，只能是我们的错。”

    秦君凰听他说起母亲时，已经复原如初的右臂骤然痉挛了一下，仿佛被狠狠拧了，要它尝尝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