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过去，陈珑掰着手指头等中秋，预备着在八月中旬回宫去，赴一场中秋宫宴。

    七月流火，永明寺在山中，温度更是骤减。

    萧珪得闲便来看她，偶尔带一两样小玩意儿来，说一说近来的大事。

    陈珑拈着棋子听他讲：“靖国公终究是递了换世子的折子，听闻陆敞大闹了一场，到底无济于事。”

    “你给他的药没有用吗？”

    萧珪摇摇头：“治标不治本，暂时控制住了一阵子，不多时，又复发了。”

    陈珑啧啧叹一声。

    她扯了扯肩头上披着的广平侯的外裳，看着零落的棋局轻轻叹：“子琛，你和阿溪，真个儿是一家人吗？”

    萧珪无奈扬眉：“阿拙，不要损我小妹。”

    他顶着自家殿下心痛的眼神儿一枚枚地拾棋子，听陈珑叹：“怎么阿溪在我手底下是让她三个子儿还能被我杀得片甲不留，到你这儿，局势就反转过来了呢。”

    萧珪笑一声：“阿溪进来在学棋吗？”

    他抬头，看见陈珑已经凑到了近前儿。

    长公主殿下披着他的外裳御寒，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指：“啧，好凉。”

    萧珪拍一拍她的手，难得不为美色所动，继续收捡着棋子。

    “小阿溪前几日迷上了下棋，近来是找完我下棋就去找元明，再就是春鱼、春枝——看时辰，这会子该是在和春鱼一道儿下棋了。”

    她说着看向窗外，细雨绵绵，空气潮湿而润泽，呼入胸腔时，是山林涧野清新自然的气息。

    萧珪道：“阿溪小时候和我母亲学棋，并不十分感兴趣，难得如今来了兴趣。”

    陈珑轻轻一笑。

    “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她轻轻道。

    萧珪不解，扬眉看向她，陈珑轻轻一笑：“譬如我被你吃定了，在棋盘上也是满盘皆输这个道理一样。”

    “阿拙——”萧珪失笑。

    陈珑抬头，轻轻亲了他一下。

    广平侯的耳朵红了个透，陈珑抬手去摸，烧得有些烫。

    “我的萧子琛，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呢。”她含笑嘀咕着，却猝不及防地被人亲了一下额头，微凉的指尖探过松散的鬓发，摸到她的耳垂，进而触及耳廓，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而过——那里也是一片微微的烫，他音色低沉：“阿拙没有害羞么？”

    “没有的。”

    陈珑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这是我心里头烧着的一把火。”

    她弯了一双眉眼。

    清瘦的手被反握住，蹭着脸颊拉下，被郑重地放在手掌里。广平侯看着那依旧留着的疤痕，微微蹙起了眉，听陈珑笑道：“侯爷是个卖假药的吧。”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那一日你遇见了奉宣，给得她药？”

    “奉宣后来怎么样了？”陈珑指一指脸：“她的妆。”

    萧珪：“被齐王殿下按着洗了脸。”

    陈珑笑得眉眼弯弯。

    萧珪却依旧皱着眉，半晌，轻轻问：“阿拙，伤了你的那只猫儿，如今在哪里？”

    陈珑道：“那原是先前许美人的猫，她去后便交由我养着，如今被留在宫里，由我身边两个小丫头照顾着。”

    “怎么了？”

    她端详着萧珪的神色不对劲儿：“萧侯爷莫不是见不得美玉微瑕，嫌弃我手背上的疤了吧。”

    萧珪无奈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阿拙这样信不过我？”

    陈珑心虚地挪开眼神来。

    萧珪撩开袖子，将他的手臂露在陈珑眼前。

    是那一日替奉宣挡下的那一剑所留下的伤口，从前极深的伤口如今已结痂愈合，陈珑倒还记得那伤口，早先是带一点褐色的，狭长的一道，蜈蚣一般。

    如今触摸上去，依旧微微隆凸，只是伤口已变作淡淡的肉粉色，不仔细看，不太能辨认出周匝的肌肤来。

    “我母亲留下的药方里，原是有祛疤痕的药的，我自己用了无虞后，便托奉宣长公主捎带来了给你。”萧珪蹙着眉，半晌，轻轻问道：“阿拙，许美人，究竟是死了，还是？”

    陈珑面色有些凝重，半晌，道：“我不忍她年纪轻轻就葬送在宫闱之中，给了她过所，送她出宫去了。”

    她又将那猫身上的香味儿和章怀的话告诉了萧珪。

    萧珪便起身去请了元明过来，将药方和事情的原委全都交代给了她。

    元明问：“是大师姐写得药方？”

    陈珑道：“大约是母亲的手笔。”

    元明点一点头，对着萧珪和陈珑行了个佛门礼节，转身出去了。

    萧珪蹲在陈珑身前，叹一口气：“你总那么良善。”

    陈珑本不是个心善的人，只是偶尔一遭心软上了半分。她此刻被这话说得有点儿心虚，尽量语气淡淡地道：“可良善总是无用的。”萧珪看向她，依旧托着那一只手：“人这一辈子，总要做一点儿无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