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觉其楹。哙哙其正，哕哕其冥，君子攸宁……”

    歌声明朗清新，平和稳重，歌词虽蕴含复杂，由他唱出，却空灵简洁，舒畅不滞。

    眼前空明者，心底亦干净。我摇头将杂念逐出头脑，不再多想。

    山寂谷深，大雾浓蒸，雨气漫洒，如堕烟海。我只觉面上潮润，双眼迷蒙，便抬手用衣袖去抹。焦洒看我窘迫，歪头想了一想，快步跑到一边拾了一根树枝，自己拿了一头，将另一头递给我，望我一眼，闪开目光，轻声道：“阿姊……阿姊小心。”

    我伸手接了，随焦洒亦趋而行。焦洒似乎有些羞赧，只低头在前面走，许久默默不语。走了一些时候，我越发觉得谷窨林暗，心中就要惫懒，倏忽看到那云流雾隐间，林梢叶尖上，一道流动水晶远远泻下，屑金碎玉，时隐时现。我心中一喜，瞬间清明，只催促焦洒快步上前。走近一看，原是一弯溪流。流水淙淙，涓涓潺潺，甚是悦耳，白水清澈，明亮如镜，无声见底，一如焦洒的双目。

    遍山美景，寒木春华，一条白溪，不过昆山片玉，却使我心神摇曳。焦洒眼中如有小火雀跃，他欢叫一声，快步向溪中跑去，我停步不及，被他拖拽着一脚踏入水中，水花四溅。我忍俊不禁，大笑三声，索性撒野一回，在溪中旋转跳跃。焦洒静静看我，笑而不语，待我撒泼够了，带我溯溪而上。

    此前我从未溯溪，有些紧张，全赖焦洒熟练灵活，所幸自己不算太笨，也多番注意，走了一段，才放下心来。风吹云散，雾气渐逝。溪水愈急，蜿蜒起伏，招展生风，鳞光波点，光华耀目。水中圆石乱礁，多滚石岩块，奇异怪诞，黝黑凌乱，湿滑难行。焦洒心智笃定，行在我先，生龙活虎，悦兴如驹，我缀衣湿裙，实在自叹不如，只得抓紧所执长枝。此刻朝霞已谱，天边尽是峥嵘赤云。我抬眼看四周矮树短木，皆郁葱莽苍，便知是拙里藏秀，上定有深潭飞瀑。

    果不其然，又行半个时辰，便遇急流险滩，水湍山峭，身侧崖壁陡峭异常，又有多叶藤蔓，直垂而下。我鞋湿裙透，体力不支，喘息未定，只呼唤焦洒慢些。焦洒回身，朝气蓬勃，面色红润，气匀不喘，满面得色：“阿姊好慢。”

    我幽婉嗔道：“说来简单。你是年少有力，童心未泯，从小顽皮惯了，只知道有趣好玩。我可是第一次到这里，全凭一句‘有缘’，可要仔仔细细地看，如何急得来？”顿了顿，吸了一口新气，又笑道，“你这样猴急，所失可要大于所得了。”

    焦洒笑道：“阿姊又来教训我。山在这里，水也在这里，阿姊还怕它跑了不成？哪里需要一眼一眼吃进心里。”顿了顿，笑了“就算是阿姊十年后再来溯溪，我也还在这里，如今日这般一步一步领阿姊上去，怕什么？”

    “天长地久未必敌得过一时欢愉。”我笑道：“世事艰难，哪里有十年之闲等你。万事万物，忽新忽败，忽丽忽朽，往往转瞬倾颓。下次再来，不知猴年马月，就算这长溪不涸，千里直泻，我已人老珠黄，老病相催，奄奄无力，哪里还爬的动。”

    我自顾自牢骚，却觉焦洒停了步，倏忽抬眼，只见焦洒眼神迷离，像只大兔子，我也不知他听进去几句。这小子，说傻不傻，说精不精，却总有几分痴呆气。我正要点他几句，却见焦洒眼中精光乍现，接着便听坏笑一声，只觉得自己身子一倾，一个反转，人已稳稳伏在焦洒背上。

    我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你这是做什么？”

    焦洒幸灾乐祸笑道：“阿姊实在太慢。照阿姊感时伤世的说法，时光飞逝，不等阿姊用尽全力，这溪水瀑布便要尽入东海了。不如我助阿姊一臂之力，阿姊只做个断脚闲人罢。”说着头顶飞流，脚踏乱石，大步向上飞去。

    我惊魂甫定，不及抗拒，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凌空带起，已飞出几丈有余。焦洒身轻如燕，单手抓住长藤柔蔓，悠荡来回，奋而向上。我心惊肉跳，身子都僵了，只知道抱紧焦洒，阖眼不视。不知过了多久，更听瀑声如潮，如惊雷落地，万马奔腾，虎狼嘶号，山林聚啸，又觉雨大如豆，劈头盖脸，砸得生疼。我睁眼窥视，才觉已身在狂流直瀑中。

    白瀑悬河泻水，犹如银河骤坠，帝酒倒倾，浩浩荡荡，从天而降，一落千丈，气势磅礴，大有气吞山河之感。回崖沓峰，层峦叠嶂，悬溜鸣琴，挂液高筝，飞珠溅玉，流沫散霞。我已衣衫透湿，再看焦洒，鬓湿发乱，却一步不退。再攀，如海天倒灌，破天响地，拔地万里，悬空素流，直碧千仞。大雨倾盆，如刀若刻，削金芙蓉，我已睁不开眼，水流浃背，恣肆而淌，寒凉彻骨。瀑声轰吼，震耳欲聋，我只紧闭双目，屏息凝神。忽而觉得雨水骤停，忙迫不及待睁开双眼，不见大水，却见高冠巨树，树下一洞天福地，此身已在树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