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嬉莲，一下站起身来，怒气冲天，“你看看清楚，言偃那蛮子有凿齿，是断发，身上有纹身，俺粗汉一个，膀大腰圆的，哪一点像他？”顿了顿，不忿道，“就算你随你阿翁爱食海味，也不能让俺在这菜地里干钓鱼啊，再说他还善使舟，水战功夫了得，难道你也要俺给你在这菜地里演练不成？俺披个蓑衣陪你过家家还可以，若是让俺寻艘船去，俺可没那闲工夫。再说他会铸那铜铎大铃，未必不会铸剑，剑阁什么都全，弟兄们就缺几件趁手的刀枪火棍，他人呢？”

    没想到嬉莲一听这话竟十分伤心，垂头不动，丑酗并未发觉，只一味牢骚：“你说剑阁的名头，十几年前在哪里不是赫赫威名，现在呢？易惬那胆小鬼一味等人联合，什么什么‘从长计议’，九娘是够猛，可女扮男装去什么墨鱼斋找公子找了半天，还不是屁没结果出一个。紧接着那公子遇了刺，墨鱼斋出了事，阿哉灰溜溜回来，桩子竟也被拔了。叶暕除了给你看看疯病，给少阁主看看傻病，给驴马接接生还能干啥？更何况他看了半天也没见好啊……少阁主根本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整天只知道为了女人转悠，焦阁老下山这么久没消息，你阿翁也不知在哪里，兄弟们被蒙家那个娘们追的满山乱窜，丢不丢人，丢不丢人？俺好不容易下山救一趟人，正杀的尽兴，还偏得见好就收。要俺说，干脆下山去杀他个痛快，什么咸阳宫，咸阳城，统统都是老子的，还管什么狗皇帝……”

    我听得暗暗吃惊。嬉莲瞪圆眼睛瞧着他，眼神极其无邪。丑酗看她一眼，似是觉得吹牛过头了心虚，缩了一缩，抑着火气接着道：“是，你阿翁是个英雄好汉，和焦阁老咬了胳膊拜了把子，又会写字，教了少阁主许多年，剑阁上上下下敬他不行，俺大字不识，眼下没什么用武之地，俺平日除了巡巡山，砍砍柴，就是在这菜园子里浇粪，剑阁马上要来大客，可谈事多半也轮不到俺。俺自己也知道自己窝囊的很，你不要总来惹我。”

    那嬉莲并未躲开，只身凑上前来，想爬到他身上去，丑酗正在火头，扬手摔开她，怒道：“起开起开，老子不陪你蛮缠。”许是半天没听到动静，丑酗转脸一看，嬉莲被摔在一边摔得眼泪直流，又缓了缓语调，嘟嘟囔囔道：“俺学不像言偃，你也别为难俺。俺惹不起你，俺去打柴……”

    “阿……翁……翁……”嬉莲跌跌撞撞追上去，“阿翁……呜……”满脸鼻涕眼泪。丑酗烦躁，甩脱嬉莲，忍不住又吼道：“你别跟着俺……你这一身小铜铃铛，晃得俺脑仁疼。”嬉莲复跟粘上去，丑酗又将她轰开……

    他俩且闹着，我在一旁思索起来。看嬉莲衣着，虽有破损，也能看出原本也是五彩夺目，装饰繁复，似乎别有民风。听丑酗所言，言偃既能同焦阁老契臂为盟，自然也该是厉害角色。正想着，便看嬉莲抹着涕泪，从不知从衣裳哪里掏出一些翠毛，朝丑酗高高伸着手，口中喃喃哀求道：“怜直……怜直……”唇齿含糊，发音诡秘，说的似乎是南边的方言俚语。

    丑酗无奈道：“你这娃娃，俺要这小鸟尾巴毛干啥？你自己喜欢就自己去……”话音未落，那嬉莲从怀中摸出一枚象牙坠子，从脖上解下来，托在掌心，珠泪未干，满眼无邪，一眨不眨瞅着丑酗。

    丑酗一见，如遭雷击，登即愣了，久久无言。少顷，丑酗上前一步，拿起那坠子，攥在掌心，痛心疾首：“你阿翁随焦阁老下山前告诉俺，要俺照顾好带这坠子来的人……可惜俺没有做到啊……俺只晚到那么一步，你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等你阿翁回来，俺要如何给他交代……”嬉莲像是听得懂，又像听不真切，眼中蒙上一层潮雾，又像藏着暗礁。

    我爬近了些，盯准那坠子细细查看。那坠呈半透明的淡玫瑰白色，油脂腻指，光泽柔和，坠形似乎是只极小的鹌鹑，周边又有白鹭含花图样，我看定非凡品，由此看那言偃的身份少说怕也是七闽那边的部族首领，只是他随焦阁老去了哪里，究竟为何迟迟不归，嬉莲疯癫前遭遇的贼人是谁，却是不得而知。

    不多时，丑酗就在嬉莲手中乖乖屈服，方才涕泗横流的嬉莲已是眉开眼笑。那嬉莲正值豆蔻，正是活力四射的年纪，虽不似焦瑶那般凶悍，却也疯癫爱闹。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纠缠着丑酗，要他乖乖躺好，自己则给丑酗编了一脑袋辫子，插了一头的翠毛，末了又将菜作船，一番大战。

    我见丑酗已无大碍，悄悄撤回揽月阁，一觉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