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山下传来喜报，山下驻军一退百里，再无踪影。易惬随阿哉、丑酗一同凯旋。我与阘懦半道拦了易惬，同他说了生贺一事，易惬起先不肯应，却无奈我与阘懦软磨硬泡，终于落坑入伙。

    次日，九娘生辰。焦洒本以为大可偷懒一日，不料依旧被九娘监督背完了“借刀杀人”。阘懦守株待兔，设计泼了九娘一身药汁，驱她去换，我将所有人请至南峰飒爽斋外一处茵茵草坡，言传身教他们些许东西，教罢，就躺在芳草深处，望万里无云，忧及自身，乍忆前世种种，触景多情，一瞬竟觉一阵眩晕。

    秋高气和，碧空如洗，天朗气清，橙黄橘绿。坡下万树凋花缤纷如海，徐风游云撩拨而动。一派姹紫嫣红中，九娘有凤来仪，云髻峨峨，靡颜腻理，芳泽无加，鲜眉亮眼，红唇如画，鼎盛正似秋阳杲杲。身骑黑豹，风姿绰约，艳压群芳，披风烈烈如火，身后一片纷红骇绿。好一个“眉黛夺将兮萱草色，红裙妒杀兮石榴花。”

    坡上众人一阵骚动。嬉莲一声惊呼，阿平扭身而望，焦瑶本在掩口偷吃，听此不禁忘食。焦洒看得呆了，直嚷：“九娘今朝好俏。”

    阿哉打趣道：“你小子……九娘何时不俏？”又用肩顶了顶与他背身而靠的丑酗：“只可惜，人家是名花有主喽。丑酗一定是看得呆了，所以没有说话，是不是？”

    丑酗面上一臊，回身一顶，十分不耐烦：“嘿你这犊子，给你几颗蒜你还嚼上劲了，俺就是喜欢看美人，你爱看不看，不看拉倒，滚滚滚……”便轰着阿哉走远。

    我上剑阁不知不觉已两月有余，几经变故，头混身沌，梗泛萍飘，总觉所历，皆是一梦华胥，神游而已。此刻突然惊觉，旦祸夕福，乐极哀来，我在此悲悯，实在杞人忧天，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九娘艳惊四座，竟给我当头一击，生之绚烂在此刻真实无比，万事万物，即便尽在此刻云散风流，也难掩一朝风流……想着不禁轻笑，想我如此战兢多心之人，前途渺茫如暗夜流星，见此美景，依旧心旌摇曳。

    九娘款身而来，行至众人面前，并不开口，目不转睛，只盯我等身后。我心中纳罕，一回身，易惬不知何时，已立在人群之后，眉言目笑，英英玉立，霞姿月韵，仪表卓然出众，犹如鹤立鸡群，城北徐公，自是无人可比。

    二人并不开口，任由眼波流转，对立会心微笑，眼中独有彼此。众人皆不耐，正要开口打趣，阘懦从东边疾驰翻滚而下，大笑“来迟”，横在两人中央，我正恼他不合时宜，却见阘懦拿起一只青铜酒樽，斟满美酒，递给九娘，笑道：“今日我有三件喜事要说与九娘。九娘听了若是觉得开心，便饮了这酒，开心一次，便饮一杯，十分开心，便饮一壶。如何？”

    九娘有些狐疑，看我们都在仰脸袖手看热闹，便应道：“你说说看。”

    阘懦谈笑风生：“第一，兄弟们众志成城，蒙麑退避三舍，剑阁危机已除，九娘不该开心？”

    九娘环视众人，道：“剑阁本是天下英雄之所，主豪侠尚义，却无奈以山匪自居，掩人耳目，又借高峰天险，林间瘴气，使秦兵无奈，才至蒙麑无功而返。近来时局大变，咸阳城内不同往日，剑阁几番筹谋，布局亦多做调整，好在有惊无险。今后你我仍需和衷共济，风雨同舟，互钦互重，以彼为荣。”

    众人皆称是，与九娘共饮互敬一樽。

    阘懦狡黠一笑：“第二，剑阁有九娘这样的美人，冷艳慧心，精明能干，实在是剑阁幸事。今日既是九娘生辰，众人齐聚一堂，为了这个，九娘不该开心？”

    九娘重眉敛目，神情淡漠，赛雪欺霜：“燕虒的雪来得早，我出生时彤云密布，大雪异常纷扬，自觉生不逢辰。犹是旧国亡后，代马依风，我已数年不曾庆生……”顿语颔首，目中柔情尽显：“今朝天朗气清，景辰良日，有幸同各位八拜为交，此中情谊，自不必多说。”自斟一杯，一仰而尽。

    “九娘一向劳心劳力，可有人看着十分心疼。”阿哉笑道。

    众人皆含笑不语。

    “就是，”阘懦打趣焦洒：“少阁主，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你独当一面，干霄凌云，好放九娘早日连理交枝？”

    “这……我最近进步很快……”焦洒一时语塞，急着求证，“阿姊，是不是？”

    我莞尔一笑：“少阁主近来的确十分用功，‘美人之计’也背的娴熟，只是发起病来，痴痴呆呆，依旧分不清楚黑夜白昼。”

    众人大笑，九娘醇酒美人，同易惬对视一眼，辨不出心悦与否，易惬手中把玩酒樽，沉默片刻，半晌笑道：“故土不复，何以为家？我已立誓终生事主，此生怀恭谨之心，眼前人但有所求，翁闲无一不从。”掩袖随了一樽。

    易惬不像阘懦那般洒脱恣意，他的面目，向来眉头微锁，偶露微笑，也是风轻云淡，行事作风，神情姿态，总是郁郁。但是对着九娘说话时，神情又是异常温柔，一字一句由呼出的气缓缓送出来，吐露得掷地无声。

    他俩不急，我们却都揪心。这两人在一起从来不谈风月，眉眼间有晴无情尽是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