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奋力奔跑。
夏天正午明晃晃的太阳照在人身上,烫得发痛,街边树荫底下尚且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人,或打牌吃茶、或高谈阔论。更多的人已隐藏进各色各样的门里,安安静静吃午饭。像这样直挺挺跑在一丝阴翳也无的街上的,只有她一个。
脚店里从城外来的客商,一手端起从井水里浸得沁凉的荔枝汁,拿眼睇向门外,刺目的阳光令他不由自主眯起了眸子:“街上那个。”
东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抹火红色身影快速掠过。
“是家里出事了吗?跑得这样急。”
东家很快收回视线,略带调侃地说:“城主府的燕小娘子,若她家出了什么事,整个渚崖城都得出事啦。”
十三岁的燕婠正在发育的尴尬期,黑,且瘦,是瘦骨嶙峋的瘦,走起路来如同一团衣服包裹着骷髅架子。可怕的是骷髅架子还喜欢穿红衣裳,还是顶红顶艳的衣裳。樊期曾几度委婉地提醒,说不必穿这样艳的衣裳。但十三岁的燕婠根本听不进去。
后背被汗湿了大半,额头也是黏糊糊的,手中的戏折子沾上几个指印。跑了这么久,那册子上廉价呛鼻的香料还是萦绕不散,燕婠猜自己身上一定也染上了,要是被雁枝发觉,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西南方靠近城门的花街里,住着许多漂亮姐姐,不管年轻年长些,她们脸上都搽白白的粉、身上都披着薄纱,红的紫的,腰间和裙摆缀满闪闪亮片,类似贝壳螺钿之类的东西。她们都爱摸燕婠的脸,常常是走一圈下来,燕婠脸上头发上沾了好些胭脂香粉。燕婠喜欢她们,但不爱她们用的香。那香曾让燕婠流了一旬日左右的鼻涕、还被雁枝关了月余的禁闭。
雁枝的鼻子总是很灵。燕婠烦躁地把戏折子换到另一只手,思索待会儿该翻墙进去还是钻狗洞。
每半个月,花街附近靠城墙根儿的书画摊,就会有新的戏文本子。燕婠最近迷上了那里从东鸣运来的绘本,里头每篇都写的是缠绵悱恻生离死别的爱情故事。可每本的最后一页却画着两个长手长脚的、白花花的东西抱在一起,像人,可人叠成这样做什么?燕婠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想,端的是无甚趣味,让人不禁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好好的绘本竟然有滥竽充数的。
樊栩也喜欢看,他给钱让燕婠去买,绘本给她,最后一页给他。
燕婠琢磨着这买卖甚是划算。
过了吃午饭的时间,城主府静悄悄的,素日里拿竹竿粘蝉的下人们也没了踪迹。燕婠踩在墙头,搭好先前准备的木板,一直走到开败了的紫藤那儿。她蹑手蹑脚站在紫藤架上,敲窗户。过了一会儿,窗户从里打开,却只开了一半,里头凉丝丝的。樊栩探出半张脸,显然是还没睡醒的样子。燕婠把戏折子给他:“有吃的吗?”
“没。”
她急了:“不是让你给我留点儿?”
“雁枝很早就叫人把碗收走,她说不能惯着你,看你以后还不早些回来了。”樊栩撕下最后一页,把册子扔给她。
“你说好给我留的——我再也不去花街......”
“祖宗小祖宗!”樊栩连忙打断她,“你再嚷嚷,被人听见,下次我就不给你钱买戏本子!”
燕婠毫不示弱:“不给就不给,”又朝屋内努努嘴,“我要去告诉小姨,你多拿了冰往屋里放!”
“......怎么就多拿了?明明就是我的份例!”
燕婠道:“平日里你屋子才没这样凉快,现在冷气都要冒出来了,有能耐打开窗户,看凉快不凉快。”
樊栩低低骂了句,挠挠头无奈道:“我这里是真没吃的了,这个时辰厨房早上锁了——姐姐那儿或许还有。”
燕婠转身就走,樊栩压低了声音喊:“你可别对别人说去过花街!”
燕婠下了围墙,胡乱抹把脸上的汗,抄小道往斯涧堂走去。暖阁门口照例站着两名带刀侍卫,她透过窗纱没瞧见樊期,走进去拿了几颗盐渍脆梅,肚子很合适地咕咕响起来。为了去花街买书,她早上只喝了一杯酥酪,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正要离开,鼻尖缭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这味道极其熟悉,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什么。燕婠瞧见耳室里平日里束得整整齐齐的暗影纱,今日却被卸下了,不由奇怪,用手捂住环佩,提裙往耳室走去。
隔着纱帐,看到两个绰绰约约的人影交叠在一起,像极了戏本上最后一页的画。但更吸引燕婠目光的,是地上一角裙摆。温柔的杏黄色,布料细腻柔滑,对着阳光还可以看到呈螺旋状的银丝。这样的料子看似华美,实则薄脆,很不禁穿,又轻,随便勾在哪里,都会扯出一个大口子。
花街的姐姐们,是极喜爱它的。燕婠也只在她们身上见过。
香味愈发浓烈了,她猛然忆起,这香味与自己身上的如出一辙。
“哗啦——”摞在长桌上的案牍纷纷倒在地板,划出好看的扇形弧度,雁枝一边揉着自己的胫骨一边惊讶地看着她:“婠婠,你怎么在这儿?”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