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逐渐近了,带着风声。燕婠心跳得厉害,跌跌撞撞往红枫跑去。枫树根部有一个小小的空洞,她躲进去,只露出脑袋小心翼翼地张望。
不一会儿,树叶沙沙作响,虽然她看不到,但也能猜到有东西在树冠间穿梭。在等它们离开的那段时间,好像有一年这么长。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直觉告诉她:藏起来。
这是时,枫树顶上哗啦作响,她连忙缩回头,使劲儿往狭小的树洞里挤挤。洞中堆满枯叶,散落不少某种动物的毛发,腥味呛人。
燕婠屏息静候片刻,树上又一响,那东西似乎离开了。她轻轻吐出口气,在周围完全静下来后,才壮着胆子往外瞄。水潭依然宁静,有两片枫叶打着旋儿,悠悠荡荡地落在水面,激起圈圈涟漪。燕婠缓慢地活动发麻的手脚,探出头,在起身时,头皮猛地一疼。她吓了一跳。原来是一绺额发被粗粝树皮勾住。
她努力地解开。
上空忽然响起轻笑。
燕婠身上瞬间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有什么东西在脑海深处炸开,思绪停滞。她猛地抬头,见一人倒挂在树上,双腿紧紧的缠上树枝,青布蒙面,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却残留着几分稚气。不等燕婠看清,那人挺腰翻身,一个鲤鱼打挺,抖落漫天枫叶,再看时,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聂寻不知何时回来的。
燕婠用手不停地拢头发:“你看到了。”
这话像质问。
聂寻道:“是不系舟。”
“不系舟?”
“里头都是杀手。但他们不随意伤人。”
她轻哼:“所以你一声不吭地离开?”
聂寻斟酌着词句:“我在,只会更惹眼。更容易......被记住。”他不想说自己与不系舟结过仇,聂寻这个人,向来不擅长解释,前面几任主子也都属于沉默寡言、或即使不明白也不会问的人。燕婠不同,她不仅要问,还要刨根问底,问个水落石出。聂寻有时感到不舒服,但也尽己所能地回答。
不过燕婠这次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平复下心绪,撑着树干站起来:“我们......”
“撕拉”一声打断了后面的话。
燕婠皱起眉,脸色阴沉。聂寻望着她被勾破的裙子,陷入了奇异的沉默。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骂了句,边把豁口挽个结,边一字一句、甚至有些恶狠狠地说:“我要吃肉!”
赶路的日子漫长而无聊,燕婠起先尚会数着日子,到后来也就算了。在大约赶路的第三天下午,山中渐渐出现人迹,燕婠的晚饭也从烤松鼠炒粟米变成了叫花鸡。她啃着色泽金黄外焦里嫩的鸡腿,发自内心感叹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也不知道聂寻从哪儿抓来的,还拿了盐巴与香料,她简直要哭出声来!
聂寻还拿来一套衣裳,红棕色的粗麻布,被浆洗得洁净整齐,凑近闻还有淡淡皂角味,像是农妇日常所着。燕婠心中嫌弃,无奈身上这件又破又烂,不仅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口子,还粘上了泥巴小野草种子等物。幸而入了秋,否则要是在夏天,日日走山路指不定要出多少汗。
夜里在一个庄子的城隍庙里落脚,庙中立满泥塑木胎的狰狞神像,蛛网从梁上垂到地面,莲花幡已被虫蛀出点点孔洞。燕婠问聂寻为什么不找一户人家寄宿,后者说这个庄子人太少了,贸然留宿很容易被人记住。万一晁家的人追上来就麻烦了。她不懂这些,只能半信半疑地点头。可是,这么多天了,晁家应该追不上了吧?
万一追上来,不是还有聂寻嘛。聂寻,是很厉害的吧。
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夜空,没有星子。燕婠睡不着,一半是因为衣裳太过粗糙,胳膊腿上起了些痒痒的小疹子,一半是因为满屋神像太过可怖。她这几天怀疑聂寻总在自己睡着时出去,但不知道他出去做什么。要是今晚聂寻敢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她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不过怎么个“不放过”法儿,她还没想出来。
燕婠拿小树枝挑开窗棂上的蛛丝,看庙外草丛里燃起星星点点的荧光。
是萤火虫。可惜只有三四只,不成气候。如今离大暑有好一段时日,往后,萤火虫会越来越少的。流丹先生说“腐草为萤”,却不知是怎的个为萤法?燕婠一感慨,话就多了起来:“你见过一整片儿的萤火虫吗?”
聂寻正走神,被燕婠扔过去的小树枝惊到,才一脸茫然地望向她。
燕婠重复了一遍。他思索道:“有的。”
“师父会给我们一人一根树枝,跟这个差不多。”他捡起那根小树枝,在空中比划两下,“刺下萤火虫最少的那个人,要受罚。”
燕婠极少听他谈自己的事:“只拿树枝刺?”
“嗯。”
“你们?你们有几个人?”
“原先有十四个的。”却不说了。
她眨眨眼,开话题,拿下巴点点窗外:“你看,外面有几只呢。”
聂寻抬眸瞥一眼,很快移开目光:“主子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