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期静默一瞬:“二哥说是我的,也未尝不可。可惜我福薄,做不了她阿娘。”
“那是哪个的?老四、老五、老九?”
樊期置若罔闻,手指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转而对赵氏说:“二嫂如今也瞧见了,我这外甥女儿如今才九岁,正是好玩的年纪。也怪我不好,把她宠坏了,日日叫人头疼。我便是想提点侄女,也有心无力呀。”
“外甥女怎能与侄女比?终究是别家的人,姓别家的姓。小孩子不能太宠,若骄纵了,将来难寻夫家,期娘子若嫌累,交给下人看着就好。”她心直口快。
赵氏每说一句,樊期眸色就暗一分,到最后,连笑意也淡薄不少。
未莞不住地给母亲使眼色,可后者说得来劲儿了,对着不知何时坐在一旁喝汤的燕婠说:“小娘子如今九岁了,也该懂事,不能整日胡闹,叫你姨母忧心——这是你姐姐,比你大了三岁呢。都是自家人,小娘子可千万别见外。”
“我没有胡闹。”燕婠看看樊期,“小姨才没有忧心。”
“你这孩子......”
燕婠也不喝汤了,起身。道袍宽大把碗带翻,汤汤水水溅了一地。赵氏离得近,衣裙登时有大片被汁水所污,她尖叫一声,连忙掏出手帕擦拭。
樊仲铎霍地站起来,指着燕婠的鼻子就要开骂。但被后者笑嘻嘻地抢了话头:“啊呀,舅母可还安好?是我的过错,我不小心把碗打翻。不过舅母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同我计较。”
“胡说!你明明就是故意的!”赵氏厉声道。
燕婠深深吸口气,变脸变得比戏班子还快,她的眼圈立刻红了,可怜兮兮地望着樊期。
雁枝忙上前为她细细检查:“娘子怎的这般不小心?好在莲子汤是冰镇过的,没有伤到,若是烫伤了留疤,该如何是好?”
樊期在上头皮笑肉不笑:“我这外甥女儿胆子小,经不得吓,二嫂莫要高声。她才多大的人,心思单纯得很,没那些花花肠子算计什么,她说是不小心,那就是了,二嫂何必面露凶相。扯着一个孩子不依不饶,算什么本事?”
赵氏心里好大的憋屈,“我、我......她......”地说着,却讲不出什么话。
家宴不欢而散,未莞随父母回了客栈,赵氏生了好大一场气,与樊仲铎在隔壁絮絮叨叨,直到半夜才消停。翌日传出城主府小娘子受到惊吓卧床不起的消息,连带着家中仆役,看赵氏的眼神都有些变了。赵氏心烦,把自己关在卧房中,连饭也不吃。
未莞软硬兼施,终是劝母亲开始饮食。
未莞思前想后,决定去一趟城主府。那小娘子是姑母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儿,若得了她的欢喜,自己以后跟姑母学习会容易得多。
可没想到连府门都进不去。门房借口都懒得找,说她没名帖,不能随意入府。
夜里同赵氏说起此事,又是好一顿气。
约莫过了三五日,赵氏精气神儿好些了,与未莞对着窗子做女红。赵氏有一双巧手,年轻时声名享誉方圆八里,她不仅绣出来的物件栩栩如生,而且能分辨出颜色不同之处极细微的两种丝线,给丝织物染色也是一把好手。未莞在母亲的影响下,也会绣不少针法,只不如母亲精妙。
母女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忽闻窗外哒哒马蹄,定睛一看,白马红衣笑得花枝招展那人,不是前几日的小娘子还能是谁?赵氏变了脸色,声量也随之拔高:“不是说她病了么?病人还能骑马?”
原本悠闲打马走过的燕婠听到这话,又掉转马头回了去,隔着客栈窗棂喊:“病了这么些天也该好了,莫非你想咒我不要好?好恶毒的人呀!”
赵氏气得浑身发抖,针也拿不稳。她本就心气高,又是家中幼女,被老太公捧在手心里,百宠千娇长大,从未当面被人呛声,乍听此语,面色白了半日,竟在夜间彻底病倒了。赵氏这病来得突然,比先前闹脾气绝食要厉害得多,在床上哼哼唧唧了几日仍不见好。期间樊仲铎护妻心切,去了好几趟城主府,明里暗里埋怨燕婠的不是,也不知樊期是听进去了还是怎的,发了话接未莞进府学习。
赵氏闻此,心下欢喜起来,病也好了不少,歪在床上吩咐丫鬟女使为未莞收拾行李,又拉着女儿的手说:“我的儿,好容易才进了府,多少跟着你姑姑学着点儿。那个小妮子骄纵蛮横,你只别理她,多多忍耐些时辰,等做了城主,够她受的。”
未莞隐隐忧心:“只怕姑母不会轻易松口。”
赵氏冷哼一声:“你姑姑没有子嗣,虽说你叔伯长辈众多,但你姑姑早与他们闹翻,这些年也没了来往;退一步讲,就算他们撺掇小辈来同你争,论齿序长幼,也该你继承;至于那个姓燕的小妮子,哼,一个外姓,樊期再糊涂,也不至于将渚崖城交给别家,她要是真被蒙了心、迷了眼,就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
赵氏又千叮万嘱一番,未莞纵然心里头不耐,可也知道母亲是实打实为自己好,话繁琐理却不假,于是按捺下焦躁,把话一一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