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寻注意那人很久了。
那人体型瘦削,笑容和善亲人,一身干净的旧青布衫很是合身。他常常在茶楼流连,因为银钱不多,每次只点一壶最廉价的本地春茶,连花生米都是店家送的;城墙根儿的乞索儿很喜欢他,叫他“杨家阿兄”,他时常带点小零嘴过去,有时是松子糖,有时是红糖糍粑,偶尔还让妻子做洛神花酥团;在左邻右舍眼里,他也是个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人了,无不良嗜好、与妻子相敬如宾、嘴巴抹了蜜似的,叫人极欢。美中不足的是,他一直没有子嗣。但没有关系,他和妻子都年轻。
年轻,是世上最美好的事物。
这样一个人,很难让人把他与不系舟的暗使“招魂”联系起来。
聂寻没见过招魂,昔日在师父口中听过,招魂手下有近百条人命,因从不失手而被不系舟宗主赏识。聂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若是出手,自己没有把握能赢。好在招魂暂时无动手的打算。
直到下午。
聂寻坐在房里守着燕婠睡觉,一刻也不放松。在有人踏上楼梯时,他就发觉了,只是没想到那人闲庭信步,好似在自己家一般,慢慢悠悠走了过来。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聂寻猛地站起。那人大大咧咧推开一条缝,丢入烟丸。
还是市面上的廉价烟丸。
聂寻不知道该气还是笑,三两下踩灭掉,追了出去。临行前给坐在楼下听人聊天的危远秋打了个手势。
招魂走得不快,甚至还故意等他。聂寻察觉到不对,不再继续追,掉头回去。但没走出三步,脚前嗖地钉入一枚飞镖。招魂捏着飞镖从巷子阴影处走出来:“还记得吗?”
他问的是飞镖。
聂寻冷冷注视他。
招魂道:“听说你们镖局的师父,最喜欢你们大师兄。可惜他短命呀。”
聂寻之前所在的组织,是所有暗杀门派里很奇特的一个。大家都是收人钱财夺人性命,他们不一样,他们更擅长“守”。好比民间的镖局,把货物从一个地方平安送到另一个地方,只不过他们的货物是人。他们原先不是这个名号的,但被其他门派叫久了,也就懒得纠正。
师父说,守比夺,更难。
招魂见他不说话,自顾自道:“这才几年,你该不会把你大师兄忘了吧?虽然他总是欺负你,在吃饭的时候打翻你的碗、不高兴了就把你扔井里......你师父也总是偏袒他。可,你不也是毁了他一条腿嘛,话说回来还得多谢你。要不是他的腿有问题,说不定我还得多费些力才能追上他呢。”他瞧见聂寻的眼神,嘿然一笑,“别这样看我嘛,比起我那些同门,我可不算折磨你大师兄。只不过听他讲了几天的故事——人嘛,总得有些爱好。我告诉他,他要是能用故事把我哄高兴了,我就放了他......可惜呀,他的故事都好无趣。”
“你的故事,会不会更有趣呢?”招魂说这句话时,眼圈慢慢变红。传闻他杀心一起,眼圈就会发红,屠戮到深处时,眼睛血丝密布,人称“睚眦眼”。
聂寻握紧了刀鞘。
招魂扬了扬飞镖:“你们大师兄最喜欢这些飞镖了,他也惯会使,他说当年......”
“让开。”聂寻进了一步。
招魂被打断,面上毫无气恼之意,反而和善地笑了笑:“急什么,我不会动那小妮子,我不喜欢杀人。你陪我说说话,我就放你走。”
聂寻警惕地看着他。
“自从隐退后,日子愈发平淡了,不系舟的人也见不着,镖局的人也见不着。”他把飞镖揣好,“我仅仅是好奇,你何时开始为期娘娘办事了?我记得你师父那老女人,一贯看不上她,若你师父知道她的弟子为期娘娘卖命,还不得气得吐血?”
聂寻连眼皮也懒得掀。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在乎吗?”招魂盯着他,“还是,那个老女人在乎不了了?”沉默一会儿,“你师父......死了?”
天色开始暗沉,风吹落叶在地上划出簌簌声,聂寻没有耐心听他说话了,他刚想上前,巷口忽然响起脚步声。
招魂无不惋惜:“下次再见了。和你聊得真开心。”说完,他微微屈身,整个人如箭一般弹出去,只刹那落在了屋顶,偏头一笑,尔后消失不见。
远远的,危远秋气息微喘,神色凛然。
二人再次见面是次日夜里。
招魂把他引出来,还是在上次的巷子。
“你和你的同伴叫我什么?招魂?”他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我真不喜欢这个称号。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这样,你把名字告诉我,我就把名字告诉你。”
聂寻抽出刀。
他捏着嗓子,单手捂唇:“聂寻——”声音竟然与燕婠有八分相似。“你的货物是这样叫你吧?嗯?唉,别急着动手嘛,我说过,我不喜欢杀人。”
招魂轻松避开他的攻击,聂寻退了一步,借势冲上前。招魂不得已用飞镖打偏他的刀,用气音低低道:“我可不想为晁家丢了性命,但又舍不得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