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寻在天空翻起鱼肚白时,去暖阁。整座城里,只有斯涧堂是暗卫们不得擅闯之地,非令不得入。这个时候,渚崖城尚未苏醒,连鸟鸣声也无,遑论人语,也是一天当中,暖阁侍卫难得的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在聂寻之前,已经有人进去了,于是他坐在屋脊上等。
天际蒙蒙,似将醒未醒人的眼、女人的呢喃、情人的低语,多一分太懵懂,少一分太坦白。混沌初开,说的就是这个了吧。他这个角度看不到日出,故而看不到朝霞,只能瞧见深蓝夜空倒入了一丝牛乳般的白,那缕白渐渐扩散,于是深蓝变成了蓝、接着是浅蓝,云朵明晰起来,从最初只能看见一丝白,到轮廓清晰、光影明白。星子慢慢隐入苍穹。
记忆里,人生中许多重要的事,都在这个时刻发生。就像现在这样。比如偷听到父母决定把他送走、取代一个水手的位置从而出海、被大师兄扔到井里爬出来的那一刻,和,在客船上看着燕婠的睡颜。
那时他浑身湿漉漉的,身上分不清是汗、血、还是河水。北赫那伙人太难缠,论身手不行,蛮力却没得说,一柄弯刀砍下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原本打算教训教训他们,没想到那伙人不要命似地,一个劲儿往前冲,他只好动手。打着打着,被人拖下船,栽入河里,他游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明明已经很累了,踩在船板上入坠云端,可看到她的脸,有一半埋在被窝里,还是在她床头停下脚步。这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啊,睡得这样熟,还砸吧嘴,真是......叫人忍不住想捏她的脸。
在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暗叫不妙。第三次了,这种感觉。
上一次这样,他用两文钱买了一根红绳,那是阿娘给他的。买完绳子剩下一枚铜板,他把铜板串在绳子上一齐送给了这个人。
聂寻不得不承认,他后悔了。
至少得把最后一枚铜板留着啊!
聂寻打量着被窝里的人,斟酌稍许,小心翼翼地把一角被子掀起,被子上留下几个湿漉漉的手指印。又找了几次,终于看到她手腕上的红绳。他正犹豫要不要把绳子割断,燕婠忽然醒了。二人四目相对,很是尴尬。
不对,尴尬的只有聂寻,她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抓住他的手。
“你去哪里了?手这么冷。”声音软糯黏连,手掌温软。
那时他想,铜板什么的,算了吧,戴在她手上挺好看的。
暖阁响起异动,同伴站在地上,朝他这边望了望,算是打过招呼。他把手覆上心口,运气提步,下了屋脊。
樊栩在灯下写信笺,寸许宽、尺许长的素笺,在烛光下泛起丝丝蛤蜊光,拇指大小的弧形印章旁,小铜匙里火漆封泥散发出独特的松脂香味。樊栩知道他来了,头也不抬,指尖点点自己面前:“拿过来吧。”
他轻步上前,将令牌放在樊栩触手可及的地方。
樊栩写了几行字,觉得碍手,随手把它推到公文案牍深处去,又道:“你等等。”
终于写好素笺,将它们卷成筒状,绑细绳,在绳结处滴火漆,再盖上印章,最后放入竹管内,交给聂寻:“把这些分下去。”
每个竹管底部都有各个同伴的标记,这不难。
聂寻接过。
樊栩忽然抬头:“她说了什么吗?”
一副很乐意听到什么的样子,但聂寻不识趣,诚实地摇头:“不曾。”
“哦,”他很失望,笔头敲击着桌面,“既然归还了令牌,你自不必再去她那儿。”
“是。”
“明日去久安一趟,有人接应你。”他递来一卷纸筒,大概是地址。又想想,“你还是今日去吧,晚了,恐节外生枝。”
“是。”
樊栩盯着他,忽然笑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姐姐放着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暗卫不管,偏提拔你做侍卫长。你这样子,我很喜欢,希望能一直让我喜欢下去。”
聂寻没说话,身影慢慢没入阴影里。
好容易等得大雨初霁,燕婠让苓枝推着自己到处逛,途中看到哪个好奇心过剩小丫鬟用探究的眼神望她,,就毫不留情整治一番。如此几次,下人们见了她,也跟平常一样,余光不乱瞟,规矩地走自己的路。
燕婠很满意,一嘚瑟,整个人像斗胜的花公鸡,虽坐在轮椅上,但偏偏生出一股嚣张气焰。只不过这股气焰很快蔫了下去。
为她准备嫁妆的一溜儿丫鬟,正巧和她打了个照面。她叫住她们,随手翻了翻,怀疑樊栩是不是把老底拿出来了。仔细一琢磨,他主动归顺大赫,这些东西不只是为了给她脸面,大概借她出嫁,光明正大讨好大赫。
这样一想,燕婠生出几分不屑来。小姨攒的家底儿,要给别人做嫁衣裳了。
到处转了转,觉得无趣,让苓枝推自己去小黑屋。不知道雁枝在干嘛,昨日去她就在睡觉,也对,屋子里没日没夜的黑,不睡觉能干嘛呢?
她把手肘抵在轮椅扶手上,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