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冒犯,你别见怪。其实不只是你,阿兄的嫡妻亦是如此,随意过来免不了看人脸色。来日方长,很多习惯你得慢慢适应,要是不明白也可以来问我。”
燕婠眼眶涩涩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苓枝见她低着头,于是道:“多谢......淙罗主,我家娘子年幼懵懂,还请淙罗主以后多提点。小奴无以为报,今后若有小奴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淙罗笑了笑:“你还是叫我郎君吧,译成昭黎语的‘淙罗主’,总叫人觉得怪怪的。”
“是,郎君。”
淙罗生母住的屋子在府邸最深处,屋旁种满看不出名字的树,都只有一人高,叶子落光了,枝桠承载簌簌的雪,宛如白玉条。门前檐下挂数十个瓦盆,吊兰、迎春、爬山虎一类藤蔓皆枯萎凋零,阶下也种满花,但都逃不过冻死的命运。
淙罗率先进去,不消一盏茶时间出来,示意燕婠可以进了。
掀开厚厚的红毡帘,首先嗅到若有若无的水仙花香,叫人心头一颤。桌案茗碗皆楚楚整洁,四方窗牗明亮,半旧地毯绣精致的玉树海棠图,周边修饰菊花纹,底纹是昭黎旧时常见的如意图案。燕婠一见,恍惚间似乎回到故土,那种如意纹她的嫁衣上就有。
兰绡屏风后,妇人发髻高挽,鬓已斑白,一双美目犹见年轻时丰韵,她含笑:“是南赫来人了吗?”
“奴家渚崖燕氏。”她颔首示意。
“久安谢氏。”妇人略微思索,柔柔道,“我记得许多年前,先父去过渚崖,那时候昭黎尚存,渚崖只是偏僻小城,不过父亲说那里风景秀美,城主樊氏更是对客商礼待有加。不知如今樊城主可安好?”
她迎上妇人的目光:“一切安好。”
很快,婢女呈上一些精致小巧的糕团来,兼一壶葡萄酒。八面瓜棱样式,银质錾刻五谷丰登之景,燕婠的目光立刻被它吸引住。
谢氏道:“北赫人不爱喝茶,要喝只用粗茶兑进牛乳里,那种茶太酽,想必你喝不惯,还是喝些葡萄酒吧。”她捧起酒壶,“我亲自酿的,不醉人。”
燕婠犹豫了一会儿:“就一杯。”说着仰头看了看苓枝。后者默许。
婢女拿来一个鸡蛋壳大小的杯子,谢氏斟满,她抿一口,真甜,有一颗牙都被甜疼了。燕婠脖子一昂,果断喝完,放下杯子再也不碰。唇齿间皆是葡萄酒的甜腻,慢慢的,口腔内壁涌起涩感,她忍不住用舌头舔了舔。
眼看谢氏又要倒酒,她慌忙道:“谢夫人......您似乎很喜欢养花?”
谢氏抿唇笑道:“我算不得‘夫人’,既无官职诰命、又非德高望重。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谢姨’即可。好容易南边来了人,我一见你就觉得亲近,你这丫头,若是我亲生女儿该多好......娘子见笑了。我口不择言,老糊涂了。”
燕婠忙道:“夫人才不老。若夫人不喜欢,我叫您‘谢娘子’便是。”
不是所有人都担得起她一声“姨”的。
谢氏瞧了她半晌,笑了笑,点头。
燕婠将视线移到火盆旁如火如荼的水仙花上,清一色洁白胜雪,枝茎丰茂,花开了一半,露出蕊心喜人的浅黄色。
“你要是喜欢,我叫人把它搬去你屋里。”谢氏指指水仙花,“我尚在闺中时,顶没耐心莳花弄草,但我阿娘喜爱得紧,尤其看重一盆春兰,不让我们碰。那兰花开的花,好像一只蝴蝶,翩跹欲飞。她日日侍弄花草,我们在旁边瞧着,或多或少会了些。”
燕婠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谢氏又道:“我猜你正想着法子拒绝我呢。小丫头,你收下吧,他们都不要我的东西,硬塞过去,都落得个丢掉的下场。只有淙淙愿意留着、愿意陪我,他是个顶孝顺的孩子......小丫头,你把花抱回去,夜里闻一闻花,好像自己还在家里一样。闻久了,你便知道,这里也是你的家,和渚崖没什么两样。”
的确没什么两样,这两个地方,都是她不想待的。
燕婠拿了块糕团,轻轻咬一口。咸的:“谢娘子当初初至牙拓,会不会想家?”
“我年轻时爱荣华富贵,知道夫君是尔朱氏家主,高兴得不得了,哪里会想家呢?如今不同了,人年纪越大,越想回久安看看,可就算能回去,也已物是人非......”
后面的话她没再听,谢氏的声音在耳畔嗡嗡作响,她见谢氏的嘴一张一合,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思绪早已飘到九天之外。
这或许也是她将来的命运。得到或得不到枕边人的情意、为他生子、围着孩子转、孩子大了就要离开自己,然后,静静等自己老。夫君、孩子、老去,她的一生,现在已经可以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