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燕婠很吃这一套。她喉头干涩，哑着嗓子道:“樊栩只有害你，你好糊涂，敢吃他给的东西！”

    “我何尝不知？只是……”

    “聂寻，你我本非一路人，原不该相识。你总是意气用事，想一出是一出，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这样也好，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但你不该来找我。”她缓慢道，“别人可以欠你一些东西，我不能。”

    他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就是，有些事你不必为我做。”

    “我是说，谁欠了我什么？”他凝视她的侧脸，露出了然神色，“有人来过了，同你说这些，于是你就信了，是吗？”

    燕婠气鼓鼓地回头:“我可没有这样说！”又迅速扭过头。

    他捻起那枚药丸:“那这个是什么？”

    “极寒之地的蚌珠，独一无二，你没见过吧？”她笑容讽刺。“以前小姨给过我一斛，都只有这个一半大，还没人送我这样大的，如今好容易得了一颗，让你开开眼。”

    “她来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聂寻收起嬉皮笑脸:“城主让她来的吗？她现在在哪儿？”

    燕婠的视线停在窗棂上，那儿落满细小雪花:“你想见她？”

    “我不找她，她也有办法找到我。”他立起身，抿唇。“主子歇息吧。”

    燕婠望着他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开口:“聂寻。”

    他定住。

    “不要为难自己。”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他大步离去。

    “我很好奇尔朱聿罗做了什么。”

    雪刚停，夜色清明，纤薄朦胧的云被风吹散，静谧苍穹下只余风声。鸦青色斗篷与积雪分明，斗篷末端因溅染雪迹，呈现雾状的白。危远秋卸下兜帽，英挺的鼻子尖端微红，她朝口中呼出一口气，白汽迅速被风吹散。

    “这样做，是否太冒险？”

    不等回答，危远秋扑哧一笑:“她一点儿也不了解你，若被她知道，木狸的事是你做的，猜猜看，她会怎么样？你可不是心存善意的好人呀，八郎。”

    聂寻垂着眼帘:“聿罗的做法，让我很不开心，所以小小地报复一下，私以为并无不妥。比起你一言不合给人下七日蛊，我的做法要温和许多。”

    “你还记得那件事？”她轻轻叹息，“你我皆非良善之人，注定一生坎坷、求而不得，何必向普通人的生活？”

    “活在黑暗里久了，就不知道光是什么，乍一见，便离不了了。”

    危远秋嗤笑:“她害你至此，连命都搭上去了，这样也能叫做‘光’？”

    “子非鱼。”

    “我一直……”

    “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姐姐，我说过的。”他夺过话头，“我有五个姐姐，她们有的对我很好，但没有人像你一样。即使是至亲，也有需要分离的那一天，你不必难过。”

    难过吗？她说不上来，可被他点破，内心真的难受起来。她记得他们初遇的场景，在极南海边，那儿永远不会下雪、永远到不了穿皮裘的温度。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海风微腥，这样的腥味烙在皮肤细小的褶皱里，洗不掉。

    “我叫‘危远秋’。‘日暮苍山远’的远，‘天气晚来秋’的秋。”她坐在船舷上，赤足，双腿悬空，脚底上清浅海水。她还不知道，这两句诗成功俘获了一个尚未开蒙的少年的崇敬，以至于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日暮苍山远的下一句是天气晚来秋。

    风头如刀，即使穿上厚厚的毡鞋，雪地寒意仍然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这里没有微腥的海风，离最近的海域尚有千里之隔。危远秋收回思绪，半晌，只说了一句:“我们认识十年了。”

    即使是十年、二十年又能如何？她没有亲人，所以把他当亲人，他们两个，在漫漫冬夜中互相拥抱取暖，她从未想过他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她，就好像，冬天已经过去，接下来温暖和煦的春季，他再也不需要她。

    危远秋走上前，步伐坚定，拿出一枚铜挂牌递过去。挂牌看上去有些年头，棱角被磨得铮亮，镂空雕钟馗捉鬼的图案。如意祥云牌头与寻常的略不同，刻古朴的“招”字。

    “你拿着。或许有用。”

    聂寻没客气，接了。

    “看我干嘛？我哪儿有这么大的能耐。”她不耐烦地撇开头。“师父给大师兄的，但他没命花，反倒让我……不，是让你捡了便宜。好好收着，可不是让你转手送过姓燕那丫头的。”又语塞，“下次再见，不知是敌是友。”

    如若城主命她对聂寻动手，她还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为他背叛城主、吃下“垂罂”，她扪心自问，自己是做不到这种地步的。

    十年、二十年，不过一句空话。真正牵扯到自身，竟全然不一样。危远秋不由苦笑，盯着那枚挂牌。这或许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她看着他的脸:“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