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翎羽根根分明,在不同角度的光线下,羽毛仿佛轻轻颤动。它极力舒展双翅,修长纤细的足贴在腹部。周身五色祥云缭绕,有些因翅膀扇动,而形成一个个漩涡。
她每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帐顶栩栩如生的仙鹤。乍见觉得新奇,满心欢喜,但久了,便索然无味。每年年末换新帐子,想着可以换成别的样式,她在年关前几个月已开始琢磨:要换成罂粟花的纱帐,用鲛绡,拿苏木染成淡淡的红;抑或像雾一样的纱,把自己裹在里面,从外头瞧,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有特别的感觉。
但次次都是仙鹤,或展翅欲飞、或成双成对、或静默伫立……她闹过几次要换,无奈每次都被樊期搪塞过去,最后不了了之。
有一次被她逼急了,樊期叹气道:“你阿娘,最喜欢仙鹤,也最擅长画仙鹤。”
她不再吵闹,回去房间后,拿剪子将床帐上或大或小十余只仙鹤一齐绞下来。
樊期什么也没有说。
她自打出生,一直活在那个女人的影子里,因为她们是世上最亲密的关系。燕婠身体里流着那女人的血,长着与她神似的容貌,即使燕婠早已记不得她的模样,但总能从别人嘴里听到许多。
“婠婠,你阿娘最喜欢仙鹤。”
“小奴听闻夫人容色倾城。”
“这是你阿娘爱吃的,不尝尝吗?”
……
她快变得不像自己了。不,可能从来没有做过自己。
天空好像又开始飘雪,永远寒冷、永远冷清、永远无法逃脱。她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肢骸被冰封,只有心脏残留一点温暖。世界失去声音,用寂静竖起高高的墙,她困在其间。
燕婠总算醒过来,视线中依旧看不到丝毫光芒,即使把湿衣服脱了,牙关仍不住打颤。好在贴身的紫纱裙子很是轻薄,体温已熨烫干燥。她搓了搓手臂,努力分辨所处的境地,猛然忆起自己已不在北赫。
她面临着很严峻的问题: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找到暖和的衣裳,否则没等逃出去,已经冻死在这里了。
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燕婠左思右想,银杏馆和桑林馆,这些地方人多口杂,很可能还没找到认识的人,就被告了密,再说穿成这样跑出去,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只有城主府最熟悉,可被发现的几率同样高,她不认为自己能在樊栩眼皮子底下玩小动作。
纠结半天,架不住刺骨寒冷,燕婠咬咬牙,一跺脚,下定决心往城主府去。
出了城门,遥遥可见重叠楼阙,隐约听到角楼铃铎随风摇摆之声,合欢树早落光了叶子,枝桠徒劳地朝天空伸展。今日天色不大好,阴阴的,冷风呼啸,燕婠缩成一团,快速跺脚,然后朝合欢树跑去。
手脚冻得不大利索,爬树时紫纱划成一条一条的,也不去管了,等翻过围墙,裙子变成了酷似跳大神的衣服。幸好待在牙拓的时光没有荒废翻墙技能,现在用上,不至于太陌生。她活动活动手腕脚腕,舔了舔冰冷的嘴唇,猫着腰往府内深处跑去。
暗卫或许发现了自己,或许没有,即使属于后者,他们察觉也是迟早的事。
燕婠本打算跑进最近的一间屋子,拿了衣裳就跑,可到处都是侍女丫鬟,再清闲的楼阁,也有两个仆妇躲在廊下烤火谈天。燕婠把他们每个都认出来了,熟悉的面孔,落在眼里,说不出的滋味。这时候可顾不上怀旧,她绕了一圈,直到在自己屋子前停下。
庭院枯叶满地,寒风吹过,叶子在青石砖上划出轻微刺啦声,但不刺耳。砖缝长了及膝野草,山茶花圃久无人打理,杂草丛生,却依旧不知疲倦地绽开洁白茶花。
燕婠站在台阶下瞧,隔扇上落了老大一把锁,黄铜芯子,一看就是她砸不开的。她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无奈窗户也被封死,这个倒是能砸开,不过在砸开之前,侍卫也到了。
燕婠没耐心把门窗撬开,她很快放弃,扭头离去。没走多远,记忆中原本该是青梅树的地方,变成一幢两层画楼。柱子的油漆犹新,窗纱上二十四节气图墨色浓厚,檐下挂着一只空鸟笼,竹篾编成华丽图样,笼子还残留着竹子的青翠。
自从她走后,府里发生了许多变化,譬如临水长廊上精妙绝伦的镂空木墙、连带着水池都不见了,她刚刚经过,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府邸。
话说回来,这处画楼四周没有人,起码明面上没有。燕婠扒在窗纱前偷瞄,半天没听到动静,犹豫再三,终是小心翼翼地溜进去。
楼内极静,似乎所有活物都沉沉睡去,轻盈的帷幔偶尔被风拂动,露出镶宝八叠屏一角。她尽量放轻脚步,穿过冰裂梅花纹檀木月亮门,黑漆螺钿小几上,走马灯不断演绎嫦娥奔月的传说,桂树的影子映在燕婠额间,让她有温暖的错觉。
楼内大都以红色和金色为主,正红绣金的椅套垫子,描金妆奁盒、龙凤烛,鎏金鸟笼里空无一物……看久了,没由来的诡异。
燕婠在柜子里找到衣服,无一例外都是红色,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