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婠把柳叶瓶抱在怀里,心想如果这厮装神弄鬼逗她玩,即使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她也要把瓶子砸下去。
晁娘咳嗽几声,面容笼罩在红色阳光里,脸色似乎红润不少。小襄锦衣随着动作折射出细腻光泽,金线绣成的凤凰盘踞在膝间。这样艳丽的衣裳,初见惊叹,久了便觉乏味。燕婠摁摁鼻梁,怕是对红色再也喜欢不起来了。
“娘子不觉得,我如今的状况像极先城主当时吗?”
燕婠把柳叶瓶轻轻砸在掌心里:“小姨……犯病之时,我尚不在府内。”
晁娘垂首,睫毛颤动:“娘子离府月余,先城主恰巧犯病。她体格不算羸弱,未曾有过大病,怎会忽然一病不起?”
“藜芦。”
晁娘一哂:“娘子真的信吗?”
不,不信的。可又能怎样?她一人调查小姨的死因吗?她做不到。而且那时候,樊栩把她看得太紧。
其实,就算不用去牙拓,她也查不出来什么吧。即使查出来了,能如何?
燕婠为自己和小姨感到悲哀。
“与其和我说这些,不如把你知道的告诉樊栩。我什么也做不了。”她在原地坐下,“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自己尚在逃亡,你能指望什么?”
晁娘没有笑,直勾勾地看着她。她的脊背渐渐发寒,生出一股凉意。
晁娘撇开视线:“我可以告诉你先城主的真正死因,你只要把‘朝丝’解药给我。”
朝丝,又是朝丝,若朝丝有解药、若她有,聂寻早不至于饱受折磨。燕婠转念一想,晁娘需要朝丝的解药,是否说明她的身边人中了朝丝毒……或者是她自己?燕婠暗暗打量她,她又恢复到燕婠初见她时面黄肌瘦的模样,让人瞧了打不起精神。燕婠从前最看不起她的小家子气,如今再见,无端生出几分怜悯。
不知道她的父母亲人在何处,无论怎样,见到不得心疼死。
见燕婠不吭声,晁娘以为她不愿意告诉自己,又道:“你不必担心我撒谎,若证实我有半句虚言,来此地找我便是。”
“你要是跑了,我上哪儿找去?”
“娘子觉得我跑得掉吗?”
燕婠仔细看了她半天,除了脚踝上的一根细金链,没有其他限制住她。而那根链子,稍一用力就能扯断。
晁娘的手指拂过面前红玛瑙珠帘:“我在这里待了四个月零七天,没有一日不想出去,可我做不到。瞧瞧这道帘子,多漂亮呀,只要我踏出一步,就有人会死,上次是我叔叔、再上次是我的小侄儿……他们的头啊,就摆在四四方方的盒子里,血滴了满地,最后汇成一条小溪,淌啊淌。二哥真狠心呀,居然让我以为,他喜欢过、哪怕是只有一点点的喜欢过我。燕小娘子,你不该把郢娘的弓弩给我,这样,我就不会生疑心、就不会去追查。也不会有人死。”
“人是你害的,与我无关,你要不愿意追究,给你弓弩能如何?你亲人的死由你一手造成,怨不得别人。”燕婠站起来,“关于小姨,我不需要知道真相,我想要的东西有很多,眼下最急迫的不是水落石出。我要活下去。你也好好活着吧,万一一不小心长命百岁了呢?”
说最后一句时,她语调上扬,尔后转身。
她们都要长命百岁,岁岁安康。
燕婠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最后一刻,听到晁娘嘶哑大叫:“你要是知道樊栩对先城主做了什么,还能满不在乎吗!”
燕婠出了阁楼,脚步漂浮,像踩在一团棉花上。并不全因为晁娘的话,更多一部分是太累。抬头,天色依旧阴沉,好像又暗了点,分不清初昼或黄昏。她想停下来休息,最好能睡一觉,但不走出城主府,她不敢放松警惕。很有可能已经被发现了,可她仍然不甘心,犹如网中的鱼,即使知道自己无处可逃,还要拼命挣扎。
头发没有滴水了,后背经冷风一吹,嗖嗖凉。她打了个喷嚏,裹紧衣裳,打算从后门溜出去。原先合欢树那儿指不定有人在守她,从后门出去,如果依旧是老家奴在看门,或许还能跑掉。
刚走上长廊,隔着十字海棠漏窗,见树影婆娑间有一队侍卫行色匆匆,她慌忙躲在墙后,等脚步声远去,慢慢探出头来。每一条道上至少留了一个侍卫,夜色四起,他们或持火把、或执灯笼。
燕婠离开长廊,躲在一丛灌木里,艳红衣裳太惹眼,她后悔没留下斗篷,即使是湿的,现在也好遮一遮。
说实话,她不能肯定被发现后,樊栩会对她做什么。会把她遣回牙拓?会杀了她?这两种情况好像没差别哦。不过,以他的性子,做任何事她都不会奇怪。
毒蛇一样的人。
她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努力减弱存在感,同时祈祷侍卫们的眼睛都瞎掉。要是樊栩也瞎掉就更妙了。
连日奔波加上一整天的担心受怕,让躯体变得格外沉重。眼皮控制不住打架,叫喊声、步伐声忽近忽远。灌木丛刺在腿上、腰周又痒又痛,十分难受,但丝毫不影响她打瞌睡。
半梦半醒间,思绪异常灵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