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得到一个几不可闻的“嗯”,带有一点点哽咽的鼻音。
聂寻感觉她在自己肩头蹭了蹭,那点儿蠢蠢欲动的心思逐渐熄灭,心境清明无尘,宛如狂风袭卷,寸草不生。
燕婠直到自己的腿有些麻,才整理好头发松开他。她低着头倒在床上,留个后脑勺对着他,脸埋在被子里,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的:“你也去泡个澡吧,再好好歇歇。”
“我要出去一趟。”他想了想,把门闩好,又打开窗户。“任何人来,不要开门。”
燕婠知道劝不过他,无奈叹气:“好吧,早些回来。”
她说话时,聂寻单手撑住窗台翻身跃下,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叮嘱。
他们两个这样,还真像一对成亲多年的夫妻。燕婠自嘲般笑笑。
临近正午,街道上的人没有早市时多。聂寻走在街上,包裹满当当的,里头有羊皮衣、丝绒短袄、镶边妆花缎中衣……大都是实用的暖和衣裳,除了那件妆花缎是觉着她会喜欢才买的。
在典当行时,掌柜把小襄锦放在不明不暗的阳光底下瞪了半晌,终于承认不是仿品,可看聂寻的眼神,依然轻蔑并且怀疑。聂寻仿佛没感受到,努力将小伙计告诉他最近的几个糕点铺子记在心里。
身体里莫名的痛意慢慢浓烈,他调整好呼吸,不紧不慢往前走。燕婠靠过的地方,水痕这时才透过衣料,贴在他的肌理。被风一吹,凉嗖嗖,仿佛那片皮肤直接暴露在空气里。他觉得难受。
一圈逛下来,手里拎了大大小小五六包小零嘴,细麻绳子勒得手指疼,他将它们挂在刀柄上,晃晃悠悠,像极了云游四方、放荡不羁的侠客。
走在返回客栈的路上,雪不知何时停了,阴沉厚重的乌云散开,天际处,迸裂出灿烂明亮的光束,如同万千金箭从九重天射向白茫茫的人间。
世界从此明朗。
众生皆有罪,众生皆无辜。
他缓缓抬眸,浅茶色的瞳孔里分辨不出悲喜。正是这一点儿阳光,让他心生向往。聂寻走到客栈后街,光明铺满巷道,两侧的商铺还没开门,他就地坐在青石台阶上,浑身沐浴阳光,然后掏出磨刀石准备磨刀。有个扛着冰糖葫芦的小贩看他一眼,又合上眼,继续打盹。
从这里不出十步,就是燕婠所在的房间的窗子。
燕婠梦见了漫山遍野的蓝眼泪。
她轻轻挥手,它们像萤火虫一样飞舞。她试着抓住一两只,但它们像灰烬一样消失,只在掌心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幽蓝。
一转头,见聂寻站在及腰的草丛里,对她微笑。他的刀不见了,眼睛亮亮的,如释重负般,笑。尔后唇瓣翕张,说了几个字。
她没听清。
紧接着梦境消失,她醒了。
窗外是大片大片明亮刺目的光,她掀开帐子,惊讶地发觉出太阳了。楼下声音嘈杂,有肉体相互撞击的闷哼声,和着几声脆响。她下意识往门口看去,幸好,门还是闩着的。
她下了床,犹豫着走到窗户边上,正纠结要不要开窗打探,窗扉却自己开了。聂寻半蹲在窗台,撞见她睡眼惺忪的神态,反应慢了一拍,于是她看到楼下巷道里七歪八倒的人。不见一点血腥,但每个人无一例外的,毫无生气,头歪像一边,手脚软软地垂下来。有个穿着灰褐色粗布衣裳的,身旁糖葫芦洒了一地。
燕婠的睡意失了大半。聂寻动作极快,迅速跳进屋子里反手关上窗,拎起糕点在她眼前晃了晃:“买了红杏脯和姜饼。”
“外面……”
他轻描淡写:“没事了。”
燕婠接过糕点,手指紧紧捏住细麻绳子,心里一点点凉下来,即使不情愿,但还是问:“牙拓的人?”
他点点头,看出了她的紧张,故意转移话题:“不喜欢吃么?或者,想吃楼下的糖葫芦?”
这个笑话一会儿都不好笑。燕婠扯起嘴角,拆开一包杏脯。酸酸甜甜,但酸的滋味很快将甜覆盖。她保持把杏脯送入口中的姿势,指尖摩挲唇瓣:“我们要跑吗?”
“要,但不是现在。”他卸下包裹,把买来的东西一一分装好,几件衣服叠成豆腐块。“穿上。”
燕婠细细皱眉:“我不冷。”
“手冷。”
“但身上是暖的。而且外头都出太阳了。”
“太阳是冷的。”
他的语气不容反驳,燕婠猜,假如自己不同意,他会坚持到她同意。她叹口气,认命地把衣服抱在怀里。
他们翻墙出去。燕婠笨手笨脚的,身上又穿得厚,而且小包裹被聂寻塞得满当当,除了食物,新增了过路文书和碎银子——聂寻几乎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她。
她瞅见聂寻把文书塞她包裹里时,顿感不妙:“你这是做什么?”
“万一我被人缠住,你就跑。”
“我……”
那个“不”字卡在喉头。聂寻掰住她的肩,抿紧唇,苍白的脸色毫不影响他的逼人气势,似乎只要燕婠拒绝,他就会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