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来的是极刑,如果是,那很多东西都不重要了。
她在等聂寻来找她。燕婠捏紧手腕上的铜板,冰冰凉凉的,她用体温将它捂热。她不敢回忆昨晚的梦,只要闭眼,脑海中全是铺天盖地的血色,明明……她昨天什么都没看到,明明只是个梦而已。
燕婠猛然醒悟,樊栩为何如此轻易放他们离开。如果聂寻死在渚崖,她绝对会把一切怪在樊栩头上,但假若他为她而死,她只能怪自己。这比用岩风折磨她还要痛苦。
樊栩这个人,为什么能把她看得那样透彻?
说到头来,还是她害了聂寻。
燕婠,害死了聂寻。
不。
她把脸埋进手掌里,想哭,但哭不出来。不会的,聂寻一定好好的活着,只是受了伤,暂时不能来找她;也可能出了别的意外,像把她藏进箱子里的那次。无论如何,聂寻都一定会来找她的。
燕婠大口咬着面团,粗粝的谷粒划过食道,引起一阵阵轻微的刺痛,不过多咽几次,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她必须好好活下去,不能让聂寻找不到自己。
活下去。
燕婠没想到再次看见天空,已过了五六天。后背的伤口结了痂,摸上去不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她小心翼翼地舒展腰肢,浑身沐浴在冬日暖阳里,说不出的惬意。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在牢里的五六日,先前从未如此觉得自己离不开阳光,经过这次,终于发现阳光在她生命中如此重要。现在总算出来,心境也前所未有的明朗。
她抬头望向屋顶。空荡荡的,不远处军旗猎猎作响,有人群喊号子的声音,一切似乎都离她无比遥远。
审讯的人朝她走来,手里拎着轻飘飘的包裹,燕婠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她快速扫视审讯人,然后垂下目光。
“你的文书无误,核查通过,你可以走了。”审讯人把包裹递给她,嘴角噙了一丝官方的微笑。即使是客气而疏离的笑容,都让燕婠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连续五六天用各种手段逼问她的人,不是他一样。虽然他们没有动粗,可那种折磨与用刑相差无几。
燕婠沉默着接过包裹,抱紧。
审讯人的唇瓣一翕一张,腔调如一潭死水,她每个字都能听懂,可硬是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审讯人瞧见她呆愣愣的眼神,皱眉,只得挥手,言简意赅道:“你走吧。”
燕婠抱着包裹朝营地出口走去,她走得慢,但还是累。聂寻不在,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们早该合计一个地方汇合的,她没想到这一层,聂寻怎么也忘了呢?
审讯人看着她迟疑的步伐,叹气,大声喊道:“出了营地一直朝东走,可千万别越过边界——有红色桩子标记的就是边界,不要走错路了!”
燕婠依旧朝前走,终于出了大门,两侧长长的拒马分开,一队骑兵绝尘而去,尘土扑了她满头。她想停下,因为没等到聂寻,要是聂寻找不到她,他该多着急。可注意到站岗士兵的神态,燕婠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她如提线木偶一样前行,双腿好像不属于自己了。
原本以为出了营地是大片大片荒草,可眼前空无一物,只有淡白色官道蜿蜒成一线。回头,审讯人在身后,因隔得远,且她的眼睛被雪灼过,到现在也没恢复完全,她摸不准他是什么表情。
燕婠斟酌片刻,踏上了东去的官道。
冬末难得的阳光,显得尤为珍贵灿烂,如碎金般铺满人间。天空饱满白胖的云朵,从远方飘来,那朵云带着南方湿润温软的水汽,穿越边界,肆无忌惮,阴影缓慢地从山峦顶峰滑到红底金字的军旗杆上。燕婠一刻不停地往前走,云影追上她、笼罩她、超越她。
她继续往前走,走进阳光里,走进去岁,在盛夏里的渚崖城。喧哗、燥热、人们额头上有亮晶晶的汗,空气中全是甘草梅子的香气。那个穿杏衫的小娘子走在吱呀作响的木梯上,橘红色裙子尤为耀眼,她知道有很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她不以为然。她撑着带有城徽的伞,下巴总是微微扬起,骄傲不可一世。
她不停地朝前走,似乎只要再向前,就会有一个人,站在前方等她,对她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