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少年郎英姿勃发,抽条的身体芝兰玉树,凭栏而立。从第二层阁楼望去,天光隐隐喷薄欲出,绚丽如玫瑰般的色彩晕染在东方,是一匹巨大的小襄锦。此刻太阳还没完全出来,盛夏的燥热却初显端倪,在地底蛰伏了十七年的蝉,无比惬意地趴在柳枝上,触角吮吸着米粒大小的晶莹露水。这些渺小而脆弱的东西,在阳光底下,能以叫声显露出惊人的生命力。
这也正是他最受不了它们的地方。
少年浓厚深黑色瞳孔中,倒映出东方愈演愈烈的奇妙光芒。常人的眼睛,大都是茶色与褐色,除却婴孩稚子,极少有人能在他这个岁数,依然拥有一双纯正深沉的墨瞳。朝阳映在漆黑的瞳孔里,好像夜幕中绽开一朵绝世焰火。
“真的不用禀告城主?”
他回过神,垂眸瞧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女人,眉眼宁静似水:“不必。”
女人的手不安地握住刀柄,酝酿片刻,终究道:“即使是主子的老师,敢犯如此大罪,也应当处置。”
他慢慢扬起和善的笑容,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任性的小孩:“苓枝,最近你的话,越发多了。”
苓枝决绝地低头,咬牙道:“属下知罪,但流丹先生一事,属下认为有告知城主的必要。”
“不必多言。”
话已至此,她本应该闭嘴退下,但苓枝走出几步,又停下,终是忍不住:“主子饶过他,不单单因为师生情意吧?”
樊栩的笑容逐渐扩大:“我什么时候说,要饶过他了?”
苓枝还没睁开眼,头痛欲裂。因常年阴暗滋生的霉味充斥鼻腔,她不作意识摆动手臂,铁链哗啦,在令人窒息的静谧里尤为刺耳。她揉揉额角,略微缓解恼人的痛意,嘶哑道:“雪照,天亮了吗?”
没有回音。
她不气馁,以五指为梳,慢条斯理地梳理头发,认真把污垢清除:“你还睡着吗?天太冷,你那儿的砖不严实,有风灌进来。你别睡死过去,小心着凉。不过这两天没听见你咳嗽,是不是好点儿了?”
好点儿?
这天寒地冻的,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大信的,可什么都不说,那才是真正绝望。
她想起,遇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冷的天,那年是五十年一遇的极寒,从来不下雪的渚崖城,湖面结了薄薄的冰,寒鸦在头顶盘旋,尖锐叫声能传出去好远。她快速跑过熟记于心的巷道,七弯八绕,身手有与年纪不相符的利落。
湖面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谁也不知道如此纯白之下藏了多少肮脏龌龊。
这里是渚崖城西北角,远离市廛喧嚣,与城主府一丘之隔,却同时隔绝了祥宁和乐。但于她而言,这里,正是她……和像她一样的人,的安乐窝。
她随手用袖子擦鼻涕,掏出怀里的精致荷包,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只不过笑容很快凝固。荷包的流苏穗上,悬一枚小巧的镂空赤金圆牌,花纹是数十万渚崖城众再熟悉不过的城徽。
她迟疑片刻,将荷包里金锞碎银一股脑儿倒进兜里,紧接着奋力把荷包掷进湖心。
“好大的胆子。”
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是少年变声期的干哑,却被柔和语调打磨平棱角。
她猛地回头,见是个锦衣貂裘的贵公子,她认得他,她手里的荷包就是他的。那公子面皮白净,手足纤细,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姿态。她稍稍安心,金银在手心里颠了几颠:“这是你的,不过,追得到我才算你本事!”
话音未落,拔腿就跑,只是没迈出两步,小腿蓦地传来剧烈的疼痛,她膝盖一软,直直朝前栽去,手掌撑地生出火辣辣的疼。
贵公子抛掉手里的石子,掏出手绢漫不经心地擦拭掌心,走到她面前:“多大了?”
“你……”
“想清楚再回答。”白狐围脖将他衬得面如冠玉,皮肤的白、瞳孔的黑、纯白的淡色,寸锦寸金的小襄锦斗篷,绣大片大片旖旎灿烂的朱槿花,构成一副绝美画面。
她要泄愤的词句就这么卡在喉头,进退不得。倒不是被美色迷住,而是心底涌起怪异的……恐惧。他那张脸,笑起来令人如浴春风,偏偏有什么东西藏在底下,偏偏她真切感受到了,望一眼,百畏生。
“八岁。”
“很好。我要了。”
“他留我一命、带我进城主府,前提是得把荷包捡回来。我下了湖,没找到荷包,冻得发抖,最后晕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雁枝告诉我,我浑身几乎没有了温度,差一点就死掉了。好险。”她闭上眼,“如果死去,这些年就不是我陪着他。好险。他有谋略、懂隐忍,且非嗜杀之人,世上再难寻第二个人物,他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他……”
苓枝忽然双手掩面,细细啜泣。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燕婠说,自己是一枚弃子,被渚崖城所抛弃。她何尝不是?从樊栩开口让她做燕婠的侍女时,她便知晓结局。樊栩不再需要她了,作为府里经年的老人,熟知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