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三月,冬雪初融。野草由枯向荣,被初春的风渐催生出青绿色。严寒的冬日终于过去,洛仁的身体和精神仿佛都在这些时日里被冻得皱缩,如今万物复苏,天气回暖,草原上又满是牛马与白羊。三月十八这日,耶淳便又带了一双儿女,赶着马车去往渊央城。狼神节时城里会十分热闹,那天还会在黑狼山脚下举行的祭祀仪式中看到可汗和各部落的大王,这天或许是渊族的平民百姓瞻仰可汗最好的机会。
马车颠簸摇晃,洛仁远远望着陡峭高耸的黑狼山,山顶的云层仿佛隐隐透着一股阴郁之气,他看向赶车的耶淳,忽然想到耶野在马车之上,便道:“嗯——爹,您昨天说的“黑狼山之战”,能再地多讲些么?”
那耶淳正拿着皮鞭抽打马匹,口中兀自“驾”、“喔与”等赶马的词喊个不停。他听到洛仁的话,便放缓了马车,慢慢道:“啊——川儿,那是圣主与金石族首领的一场战争,那时奴隶制还没废除,而那一代的金石族人不愿世代为奴,于是纠集了本族中的奴隶组建了自己的军队。后来那只几千人的奴隶军队在黑狼山脚下被圣主耶和的翰刺部大军杀得几乎全军覆没,传说那时山下尸横遍野,圣主便点火将几千具尸体尽数焚烧,骨肉变成灰烬随风飘散。此一役后圣主的骁勇之名远播渊族各部,故而这狼神节的祭拜仪式便定在了这黑狼山的脚下。”
洛仁道:“几千具尸体?!我看这黑狼山透着一股阴戾之气,是不是那些死去的冤魂还不肯罢休?”耶淳道:“草原上历代的部落首领几乎都是踩着人的尸骸登上可汗的位置,相比于南原国王的血统传承,可汗之位向来是强者居之。阴魂不散?这话只能吓唬吓唬弱者罢了。”
耶野挪着身子坐到马车前方,道:“爹你和哥在说什么呀?我好像听到南原,我还没去过南原那地方呢,哥你和可汗打仗的时候去过么?什么时候一起去看看,不过好像要走很远的,听说那里的人们住着木房子,穿着丝质的衣服,吃的东西很讲究,听说我们家里的茶叶就是那里产的。”洛仁道:“我没去过,不过那里没什么好的。”说着两只手轻轻触在她的耳后,看着她慢慢道:“你这么个好姑娘,别去那个地方了。”
望山跑死马,三人晨间出发,直到中午才渐渐挨近草原上的北部群山,黑狼山上满是嶙峋黑石,还未消融的积雪掩盖于错落黑石间凹陷的缝隙处,在那一众山脉中显得最为险峻峭拔。
山脚下人数已然众多,那些草原上的人民有些穿着南原之地的服袍,有些穿戴着本族的绒皮与服饰,都围在山脚下的木篱外向内观瞧,只见木篱内一两丈来高的巨大木质高台坐西朝东而立,高台之上摆设香炉、旌旗、牛羊祭品等物,簇拥着高台顶端一个狼头人身的高大石雕坐像,高台之下以石雕为轴,八部桌椅分布南北两方,四部一列,两部相对,却又有较之两列桌椅更为宽大高凸的座椅立于高台之东、八部之西的中轴线处。
三人穿过拥挤的人群,见那木篱内此刻还不见一人,待得片刻,便见一众身穿祭服的侍女端着些煮熟的牛羊肉与马奶酒等吃食分放在那八个桌上。洛仁望着那中轴线上的高位,问耶淳道:“那中央的高位我看得懂,自然是为可汗准备的,但为何又要设八个位置,可汗大人在翰刺部下设了新的大王么?”耶淳道:“嗯——川儿你不知,等一会儿那八个座位会坐着渊族的七个部落大王,而另一个则是金石族的首领。可汗大人既是族内可汗,又是翰刺部大王,坐在中央的高位。奴隶制废除后,圣主大人为偃武息戈,特许金石族的首领可列席于渊族狼神节的祭拜仪式,这可算得上极高的礼遇了,只是直到如今渊人都把每代的金石族首领叫做‘奴隶头子’,仿佛天生就该是低等的种族一般——来了!”
只听得木篱内远远传来众人的谈笑声,片刻后只见一群中年汉子绕过西面的高台,步子缓慢地走向各自的桌椅。见中轴高座上的那人身穿灰蓝渊族祭服,后披墨黑毛绒披风,头戴金冠,耳佩圆环,下颔宽大,眼眸细小,头上长发以金带结束,口下胡须直垂上身前胸。那中年男人正身端坐,八部座椅仿佛随之向西倾斜。
“看到那黑披风了么,那是用黑狼的毛皮做的,只有可汗大人才有资格穿戴狼皮。”耶淳低声慢道。
“这渊族可汗,当真气派得很。”洛仁道。
“如今我们的这位可汗大人当真变了许多,以前在狼神节看到他时脸上的胡须并没有这么多,也不像当下这般穿得如此壅华,那时可汗的兄弟们还未反叛,祭拜仪式前常见可汗大人身着单薄的普通祭服,走下高坐与各大王畅饮马奶酒,可如今可汗的几个兄弟数次谋逆造反,全都被他杀光了,翰刺部早已大不如前——金石族的来了!”
只见一个身着兽皮的汉子快步走向南边最末的坐椅。那人约二三十岁年纪,身躯健壮魁梧,五官硬朗端正,洛仁看着那人,忽然又想到弘力,两人的面容并不相像,只是那人眉眼间透出的气度他想起初见弘力时的情景,他如今是在和父亲对抗易禹国的军队还是又回到玉质堂念书?难道我真的应该离开那儿么?他突然又想起父亲和弟弟,倏忽间百感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