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初歇,暖阳当空,积雪的庭院清冷而寂寥。一位面容稚嫩的家仆半蹲在盛满木炭的火炉前,将些腌过的红色肉块铺排在细密的铁网上,烟气伴着滋滋的声响在院中弥散开来。精壮的男人半披着绣满鹰纹的黑色绵袍,倚坐在炉旁宽大的黄梨木太师椅上,不时将些烫过的酽酒倒进嘴里。
“昨日那人又来了么?”男人接过家仆手中一块垫着黄纸的烤鹿肉,望向庭院中央一棵半枯的梅树,“这次是多少?”
“五百枚暮红,三十颗夜明珠。”年轻的仆人手执铁夹翻着挂满明油的肉块,“依大人的吩咐,如往常一般打发走了。”
“越来越多了啊。”男人咬了一口鹿肉大嚼起来,“以后若再来,直接闭门谢客便好。”
“是,大人。”年轻的家仆望着眼前的男人,欲言又止。
“你想说那人只不过想给自己的儿子在西平军中谋个小位,不需如此?”
“那人的态度很,恭敬。”
“恭敬?”他眯着眼睛微微发笑,“你是想说低贱吧。商贾八面玲珑,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上的人,更是不知用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装着低贱骗骗你这小孩子罢了,那人本来的面目如何,又有谁能知道?”
“大人您若再推,恐怕又要去上头的经略司、点军司那边了。”
“我易禹国早晚毁在这些人的手里。”男人灌下一大口酒,“这些个钱助不了我上财山,却可拉人下污水,但凡下了水这把柄就攥到人家手上了,到时候就要换咱们装孙子。那人的钱不是不能赚,可不该是这么个赚法。”
“小的懂了。”年轻人将烤好的鹿肉拨进一旁的瓷碟里,“大人慢用。”
“火候还是不好——你先下去歇着吧。”一阵冷风吹来,男人将身上的棉袍裹得更紧了些,“这次便如此了,把你得的私钱交给账房,若下回——”
“谢大人宽仁!”年轻的家仆不及话毕,便急忙俯身跪拜,声音发颤,“多谢大人,谢大人……”
男人歪着头,看着眼前的人叹了口气。
“报——”又一名仆人的声音由远处传来,“有人求见。”
“又来搅我的兴致。”男人斜过身子,“何人啊?”
“是位白衣的中年男子,那人让小的对您说,是安平镇姚三娘的一位故人。”
他握着酒壶的右手略停了一瞬,却依然把酒递到唇边,“不见,给些暮红打发走。”
“嗯——那人还说,若此话不可,便给您看样东西。”
仆人掏出一块略微泛黄的白色玉佩,镂刻着的两只首尾相连的鲤鱼围成近两寸的圆弧,一只鱼的尾巴被磨去不易察觉的一角。
他蹙着眉头,倾身仔细观瞧,猛然间脸色大变:“请人进来。”
“费听?”身着棉袍的男人仰头思索,“好多年没在都城听过这一支了,当年‘四君子’里有你的先辈?王族旁支不议政事,你即为氏族便不必拘礼坐吧。”
简朴的中堂内,两鬓微霜的白衣男子起身,顺手解下身上厚实的大氅:“多谢监军大人。”言毕,缓缓在堂内下首的椅子坐了。
“你知不知道,”被称作监军的男人眼中微微失神,黝黑硬朗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怯色,“这女人的名字很久没人提起了。还有这东西——”他将那块白玉轻轻放在面前的木案上,“开个价吧。现下真是物是人非啊。”
费听花麻眼神清明,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爽利的西平军监军,与此人交谈,耿介率直方为上策,“在下并非来做行商的,大人可否屏退左右,共商大事。”
“何事能算做‘大事’?直说无妨。”
“安平镇,姚三娘,李继迁。”
“你再多说一句,”他的眼中忽然迸射出狠厉的光芒,“恐怕走不出这府门。”
“五王子麾下旧臣,在下最佩服李继迁将军,骁勇多谋,一生清廉。”费听花麻眼神深邃,“大人,今日所谈之事,不可入第三个人的耳朵。”
黑袍男人一摆手,中堂四周传来众人远去的脚步声,“你都知道些什么,全说出来。”
“当年李继迁将军率领千人平剿黄沙岭匪患,援军迟迟不发,致使双方战得两败俱伤——后世记载李将军功绩的史料里,黄沙岭之战后都留有一年的空白,拱化二年后便直接越至拱化四年,最多不过是写‘岭上战败,残部零落,辗转一载后归回’。陈年旧事,本无可得知,直到在下于岭西的安平镇里,看到一本村中学究编撰的县志。”
“你在查我?”监军大人眼神一扬,手里按着腰间的剑鞘。
“在下不敢。”费听矮身抱拳,“只是在寻找五王子麾下旧臣时意外看到罢了。”
男人的眼珠转了转,并不说话。
“县志中所载,拱化三年,镇上一位叫做姚三娘的女人救了位身披甲胄满身伤痕的军士,之后,”费听花麻淡淡一笑,脑中忽然浮现出另一张女子的脸,“这样的故事我以为只在演义评书里才有,战败的将军和小镇的女人……请问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