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隐娘持剑指着道济。
月光洒满剑锋,寒气森森。
道济脸上的嬉笑一时俱无踪,惶然转身,却仿佛看到月下的西湖水如镜子一般,仿佛有一幕幕往事在水中载浮载沉,他更是不敢低头去看,仰头大步走出门去,摇曳着破蒲扇,走起路来扭头摆尾,如秋风里的残柳。
走着走着。
僧人就唱起了歌。
“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
道济的身形摇摆不定,歌声也忽高忽低,抖个不停。
这是物理颤音。
未必好听。
也不足以慰风尘。
“李修缘!”
聂隐娘高呼道:“你为了做和尚,舍弃父母,抛弃妻子,难道你的良心被西天诸佛吃了吗?”
轰隆!
秋雷炸响,狂风席卷。
道济佯装手舞足蹈的扭秧歌,左手抓着破布从面前一挥而过,不着痕迹的擦拭双眼。
大雨铺天盖地而来。
雨中闪电纵横,照亮道济的背影,很孤寂,走得像一颗歪瓜裂枣,有些踉踉跄跄,歌声却越发的嘹亮。
院内人群四处避雨。
大门屋檐下有一个小孩,指着雨幕里渐行渐远的僧人,奶声奶气的朝同伴说道:“你们看,那老和尚好像一条狗啊。”
童言无忌,却被大人慌忙捂住嘴,狠狠斥责了一番,说济公是神僧,谁要是说神僧的坏话,嘴上就会生疮。
亭中。
聂小倩站在夏侯身边,忽而记起了离开兰若寺那一天,雨中狂歌而去的燕赤霞……这让聂小倩心中一阵发慌,猛地偎依在夏侯怀里,嘤咛一声:“公子。”
夏侯低头看着她。
聂小倩理了理耳边青丝,眼中暗藏着深不见底的忧愁,道:“公子不喜欢唱歌,对吧?”
这一刻,夏侯终于明白了聂小倩的小心思,只因燕赤霞生离死别之后,狂歌而去;道济斩断凡尘,绝情而去也在狂歌。
那么,小倩的问题,到底该怎会回答才好?
插旗?
立flag?
万万使不得!
夏侯摇头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啊?
聂小倩抬起头来。
再如何兰心慧质的女人,也未必次次都能猜到男人的心事。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星月再度点缀着夜空,而湖西那一场因为天降山峦而燃起的大火,被雨水一浇,被灭得干干净净,仿佛刚刚那场大雨,就只为了灭火而来。
聂隐娘早就在雨中离去。
剑道修为达到她这个程度,早已风雨不能加,蚊虫不沾身。
雨停之后,李公甫带着乡民辞别而去。
翠竹村被毁掉,村民只是保住了性命,却倾家荡产,成了赤贫的灾民,需要官府出面安置,重建家园,夏侯直接给了一千两银票,算是捐款。
一千两是个大数目。
不过,再过几天,聂隐娘会上门送钱,千金一剑。
人群离去之时,湖边却有一个女子,穿着一身宽大的斗篷,逆着岸边的人流,踏月而来,赶在院门关上之前,伸出纤纤素手,挡在门的边沿。
“阁下何人?”
夏侯干脆把门打开,藏在袖中的手掌则暗暗捏出一道剑指。
那女子艳如桃李,冷如霜雪,不言亦不笑,只用她那双丹凤眼,上下不停的打量着夏侯,直到她发现,夏侯身上的衣服布料质地非凡,手中长剑至少价值万金……
“小女子傅月池,是一位女冠,也就是女道士。”
女子嫣然一笑,解下斗篷,露出了斗篷里那一身雪白的道袍。道袍虽宽松,却遮不住她那伟岸到违规的胸怀。
随即。
这个自称为傅月池,不知身份真假的女道士,抬手竖起两根手指,身前微颤,娇滴滴的说道:“今夜我来寻找公子,有两件事哦。”
傅月池?
此人是谁?
夏侯没什么印象。
唯有对方身前鼓起的道袍衣襟,让夏侯记起了一句话:海纳百川,有容……
聂小倩听到院外有人声,早已走了过来,朝门外女子看了一眼,只见对方身前宏伟,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由得对那傅月池另眼相看。
门外。
傅月池掰着手指头说道:“先说第一件事吧。小女子刚来杭州城,举目无亲,没有地方住,公子这座宅院挺大的,不知可否借一个房间,让小女子住上一段时日?”
夏侯却没有答应,只道:“非亲非故,我凭什么收留你?”
傅月池昂首挺胸,傲然道:“公子问的问题,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西湖边上有妖气,我闻得到,妖气甚至蔓延到了公子的宅院旁边,就在那山坡间的一颗大树上,以那妖气的气味而言,应该是个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