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沐言大大松了口气,心里落地的同时,隐隐又觉得不是滋味。
虽然妹妹没有明说,他也不是未涉世事的傻子,自是明白她去岁遇到劫难时是为谁所救,偶尔看着北方露出的柔和神思又是因何而起。
他理解,也支持妹妹寻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但亲眼看见时,多少还是有些酸意。
提灯的少女越走越近了,看见他步伐加快,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得飞舞,面颊被桃粉晕染,一双水眸闪闪发亮。
看起来多么快乐。
“阿兄。”她甜甜地叫,既有残存的愉悦,也有心虚。
韩沐言憋了一肚子训诫的话,在看到她时荡然无存,他心里一软,迎了上去,只皱眉道:“怎地去了这么久。”
素娥低头将下半张脸往狐裘围脖里埋了埋,轻声含糊:“嗯……对不住,阿兄。”
这时江璇芷也过来拉住她,“你没事吧?方才跑哪里去了?”
“咦,你怎么拿着这盏花灯。”
素娥见众人皆目光灼灼地望来,“我、我看见有人提着这盏灯,就追上去问他卖不卖。”
“他卖给你了?”
“……是的。”
素娥扯谎,抬眼见哥哥绷紧了下颌,却也没对着漏洞百出的谎言进行追问,再一瞧旁边站着的谢世子,心中有了数。
韩沐言也知众人面前不好多说她,只拉过她,向其他人点点头,“素娥回来了,时辰也不早,我便带她回府了。”
回途的马车上,檀香心有余悸,“姑娘,奴婢还以为您又出事了。”
一眨眼的功夫,姑娘便从她们眼前消失了,吓得她们差点以为又要发生不测。
“您要买花灯,为何不带上我和沉香。”
素娥心说哪里是真的买花灯,也只有檀香这个小傻子才会信,待看沉香,对方一脸的平静,不像追问个不停的檀香,明显是察觉出什么,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素娥被檀香问个不停,正准备将几上一块梅花糕塞进她嘴里好堵住那叭叭个不停的声音,又听她一声惊奇,望着自己发端疑道:“咦,这支簪子是从哪儿来的?”
韩素娥一怔,顺着她的视线摸向自己发髻,摸到一把冰凉的簪子。
她小心翼翼地拆了下来,放在灯火下仔细端详。
是一把玉琢的簪子,造型简洁,红玉髓为簪枝,顶头是一簇用藕粉玉雕成的桃花,花瓣极妍尽态,花蕊的细须根根分明,玲珑剔透,巧夺天工,花瓣上泛着温润动人的光泽,如盈盈欲坠的朝露,好似刚从枝头掐下。
韩素娥捧着簪子,想起离别前他抚向自己发顶的动作,便是在那时不动声色地为她簪上的吧。
她指尖慢慢摩挲,触到一段凹凸,翻过来一看,花瓣的背面藏着一行刻字,小如蚊蝇,却清晰可见。
皎皎。
檀香突然出声,牛头不对马嘴,“姑娘匣中的簪子不多,以后及笄了倒是该添些。”
闻言,素娥微微出神。
莫非……这是他送自己的及笄礼?
她不禁失笑,让檀香将簪子妥帖收好。
既然如此,不如就在及笄礼上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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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素娥的生辰来得很快,将军府并未大肆操办,不过人倒是请了不少,毕竟是及笄礼。
世子也收到了邀贴,自是带着贺礼上门。
素娥对清点贺礼没什么兴趣,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看了几位好友的礼物,待打开谢世子带来的其中一个匣子时,不免一愣。
是一匣子的书册,封面并无书名,也无署名。
她被引起了好奇,随手抽出最上面的翻看起来。
一翻开就觉得上面的字迹眼熟。
捏着一角的指尖顿了顿,素娥唤檀香去取来那本地理志,话出口半句,又哑然作罢。
何须对照,她早已将那本地理志如珍宝般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几遍,自然对谢景淞的字迹熟得不能再熟。
卸下了厚重及笄礼服的素娥,顾不得别的,便倚在榻上翻阅起来。
渐渐地看入了迷。
眼前着慢慢一匣子书册,皆为他所著。
崭新的宣纸,清晰的笔墨,分明是不久前才晾干。
他一笔一划,亲手为她写下一本本游记,将自己途径过的山河、阅览过的风貌、见识到的人文,化为生动文句,或是简笔勾勒,一幕幕风景跃然纸上,浮现在素娥的眼前。
更漏将残,素娥挑着灯火,不知不觉看了大半夜,等侧厅传来檀香均匀的呼吸声,她尤发现,窗外天幕泛白,透进一抹微弱的晨光来。
素娥慢慢仰倒躺下,手中兀自还抱着那本游记,不舍得松开,熬了一宿,不觉疲累,一颗心被填满般地充实。
她想,这是自己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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