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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岁月时光腐蚀的不仅仅是泥土中凋零的花瓣，还有少女镜中的容颜。

    这是等他的第五年了。

    有的时候，今夏也会忘了时间，忘了这是见不到大人的第多少天。或许当等待一个人成了生命中唯一的意义的时候，其余的东西，譬如时间，就变得混沌模糊了。

    小姨常说她，这些年来，面容也太憔悴了些。她在镜中看着，怎么也看不见当初那个无忧天真的袁今夏了。

    “也不是没有过希望啊。”

    第三年的时候大赦天下，她欢喜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甚至，甚至，还准备了那身火红火红的嫁衣。小姨拿出来了那凤冠霞披，是她娘出嫁时带过的，如今总算，得见天日了。

    可是，可是。

    偏偏没有他。

    大赦天下的人当中，偏偏没有他陆绎。

    大明的天子啊，你是圣明的君主，泽被天下，只是这恩泽，为何沾染不到他与她。

    后来她再怎么看那件衣衫，都觉得是血一般的颜色，晃得她眼疼罢了。

    少年磨去了一身傲骨。

    诏狱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里，难免消沉了风发的意气。

    惯了，惯了，习惯了与墙角结网的蜘蛛同眠。

    陆绎在诏狱五年了。

    五年间，他总听见狱卒们念叨，诏狱门口那个等着她的姑娘。说她是怎么劝也劝不走的，后来，和诏狱所有的狱卒都混了个脸熟。

    “真是个傻姑娘。”她在外面站着，无论是天寒地冻还是天热酷暑，苦的是她自己罢了，无用的，无用的，见不到他，也等不得他。

    苦的不止是她，还有他陆绎一颗心。

    中秋节的月饼，元宵节的汤圆，她总念着他。藏在那年月饼里的纸条，被他磋磨的几乎看不见字迹，他是日日要看上百遍不止的。后来，诏狱老鼠闹得厉害，被那只不长眼的老鼠吃了的不止是陆绎仅有的那个馒头，还有那句“我等你”。

    那夜陆绎睡得渴极了，像在沙漠中走了两天两夜的人，却挣扎着怎么也醒不来。

    他又梦到了她的今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今夏眉宇间镌刻上了那抹挥之不去的哀愁。这都不像她了，不像那个给他端茶送岁当小跟屁虫，还缠着他要涨俸禄的她了。

    是啊，那时的他的今夏，就像是春日里的小精灵，为他先前平铺直叙的二十余年人生增添了那点波澜。

    如今，波澜也熬不过时间的磋磨，成了古井里的一汪死水，再不会有微风拂过，春水皱面的景色了。

    梦里的她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

    对不起，她要食言了。

    自那日起，陆绎便知道，他不用再等他中秋的月饼与元宵的汤圆了。

    如果有可能，他愿意祝她一世安平喜乐，再无烦忧。

    袁大娘不是没有着急过，却实在不忍心对今夏说些什么。只是日子拖得太久了，她的傻女儿一日日，一年年的枯耗下去。她怕，就算是一盏油灯，也是有燃尽了的那天的。

    最后，还是林菱开了口。

    她们寻摸了一户极好的人家，书香门第。先前原是订好了亲的，新娘子快要过门的时候这户公子的娘亲却急病走了，人家是孝子，守了这几年丧，婚事也便耽搁了。难得的是，人家并不嫌弃今夏的年纪已经算不得小了，单单就是看中了她。

    这是她这些年攒的所有的银两了，一点不剩，都塞给了诏狱的狱卒。

    她说，“我只求一句话。”

    “袁姑娘，他什么都没说。”

    得了横财的狱卒，到了陆绎那间监牢，说那位姑娘求他的一句话。

    陆绎只给了他一个瘦骨嶙峋的背影，落寞的，却下了决心的，不悔改的。

    出嫁原是该高兴的事，终身终于也有了依托，再不是浮萍般一人在这世上了。

    可是今夏她，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哭花了大婚那日的妆容。

    小姨叫她别太伤怀。

    “人活在这世上，求之不得的，总是要释怀。”

    “到如今，我没有什么不能释怀的了。”

    陆绎什么都没对她说，他认命了，他不要她继续等着她了。

    如此，便罢吧。

    “从前我想过，将来与我相伴一生，生儿育女的，是什么样的女人，但从没想过是你这样的女人。”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个鲜衣怒马前来娶我的少年郎不是你。也从没想过，托付终身的良人，不是陆绎你。

    错错错，这些全是一个错字罢了。

    戴上盖头前，她撕了那副画。

    这六七年来，也许是为了消磨难熬的时光吧，她竟也学会了画画。

    这些年来，她也只画那一幅画，画了不知道多少次。

    那年扬州的烟花。

    从扬州起便是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