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山县很小,在富庶的江南之地,可谓名不见经传,也从未曾听闻有什么了不起的特产和巧匠,地势南北狭长,挤在赫赫扬扬的江宁、扬州、镇江三大府之间,显得窄仄贫瘠,但外乡人有所不知,妙处也恰恰是在此。
十四阿哥带领三五亲信,趁天未亮出门,快马加鞭不停歇,在午膳之前抵达了江宁府边缘的清平县。周遭村落都是世代久居,也无甚景致名胜,侍卫寻了一圈儿都没见食肆酒楼,唯江边有个茶棚,可供过路游商旅人歇憩。
“主子,茶叶粗陋,您凑合喝点清水……”
“无妨。你且去瞧瞧,前方柳树下,百姓因何事喧哗?”,少年摆摆手,推拒了递送过来的水囊,朝不远处江边抬了抬下颌,命侍卫过去先行查勘。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侍卫额图坤过来回话,说江边出了人命案,茶棚摊主已经报官,府衙差役派了仵作,正赶来的路上。
听闻回禀,十四阿哥同到江边去查勘,侍卫好不容易从围观百姓中辟开道路,待到近前,险些被扑面腐臭气熏晕。
两具女尸皆已见肿胀,从打扮上看,应是主仆关系,衣物都还完好,钗环首饰凡水冲不走的也还在,可见若是死于非命,凶徒倒不为财色。
围观人群中有货郎游商,认出年轻的女尸乃是旁边绿水村乡绅聂老爷家的丫鬟,平日贴身伺候夫人,有时会从他这里买些城中时兴的头花和小玩意儿。照这般推算,稍微年长的死者,大抵就是聂老爷的夫人,聂王氏。
乡绅夫人深居简出,为何大半夜让人推江里?有围观的地痞无赖,嘴上调侃嬉笑,猜测是不是夫人夜会情郎,被聂老爷捉住,动私刑沉江了。
仵作官差赶到,拉了围栏驱散人群,真凶没找到,为免遗漏线索,不可聚众围观破坏。
十四阿哥无奈亮了身份,清平县令亲自来恭迎,到府衙攀谈,才知这清瘦长须的男子,名唤彭岑,字谨言,乃是康熙三十九的进士,曾做过兵部尚书佟大人的门生。而兵部尚书佟渊吝大人,则是当今皇帝的表弟,也是自己和十三阿哥的师傅,这样论起来,彼此身份虽尊卑有别,可从师门来讲,还能算上同窗,即刻相谈甚欢,亲切热络了许多。
知县彭岑为官廉洁,治理清明,只不过因朝廷知江南繁华,赋税也严苛,常有捉襟见肘的局促。且清平县被隔壁湖山县打压多年,湖山知县汪怀凛蛮横强势,却又懂趋炎附势之术,与江宁知府杜一晦狼狈为奸,导致周遭府县收入紧缩,年轻人纷纷到邻县谋生,只留下妇孺坚守,田地渐荒废,无人耕种。
又是湖山县。十四阿哥心下疑惑,两县紧邻,为何贫富差距这般大,其间又掺杂江宁知府什么缘故?
细问之下才知,湖山知县汪怀凛,祖上是趁乱贩私盐的土匪起家,待到这一代,朝廷格局渐稳,官府严令禁止私贩。私盐商早已积攒万贯家财,也不肯再做刀尖舔血的凶险买卖,但又想富贵绵延,就动起了买官的脑筋。
湖山县狭小,但凑巧盘踞在扬州、镇江、江宁的河道交汇口岸,汪怀凛治下的县府衙盘剥往来商贾,不上缴贿赂就扣押、拖延通行文书,未免延误交货期限,商人大多敢怒不敢言,舍财了事。对朝廷,汪怀凛则诉苦哭穷,说地方小没产业,逃避减免征税,真真是欺上瞒下,贼不走空的典范。
二人正谈话间,差役仵作来回话,说聂王氏夫人和丫鬟的尸首已经查验,乃是被钝器击打头部,再抛尸江水溺毙,时间大约是昨日夜间。
“方才在江边茶棚歇憩,听闲人地痞调侃,言清平县狭小,又无寻常妇人喜爱游逛的繁华街市,聂氏夫人深夜而来,许是为了私会情郎。此话虽对聂夫人不敬,但也非全无道理,或许可以从诸如搭车、渡船之类她行走痕迹入手查访。诸如见了何人?是否真有熟稔的故人之类?因为衣物首饰都完好,想来凶徒不为财色……”,十四阿哥垂眸,将之前听闻的闲言碎语,在心中理清脉络,告之了清平县令彭岑。
“想不到十四爷年纪虽轻,心思却缜密细致,下官敬服。下官斗胆询问一句,我清平县偏僻,小阿哥舟车劳顿,来这地方,是所为何事?”
彭岑捋须沉吟片刻,心下有了计较,唤过手下得力差役,命他们从聂夫人行迹入手,再深入探查。他为人耿直,素来爱惜有才能之人,看十四阿哥的眼神,又亲和了许多。
强将麾下无弱兵,清平县差役敏锐又勤力,待到暮色沉霭,已经回到府衙。差役禀报说,昨晚有药农赵三曾在浣溪山上采药,为省宿银,暂蜗居于山洞,日落时曾见这妇人去静心庵上香。
“上山!查静心庵!”
清平县与湖山县临界的浣溪山静心庵颇有名气,女主持尼姑了尘,是远近皆知的善心。她十几年前盖了间慈安堂,收容孤儿女童,不仅如此,有些无力养育,甚至是被骗失身有孕的女子,也会将世俗礼教不容的婴儿送去此处。如寻不到适合的养父母,待女婴稍大些,年长尼姑会教她们刺绣女红、扫洒炊食,可留下出家,也可去大户人家做丫鬟养活自己。本地风俗习气重男丁,时有杀戮溺毙女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