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这个……”皇帝沉吟道,“我打听到他尚有一女。咱们一直没有女儿承欢膝下,我想不妨将他的女儿接来,封为公主,权作咱们的女儿。你意下如何?”
皇后并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昔年高祖、太宗曾将功臣子女养育宫中,陛下所言并不违背旧制。只是当年龙兴功臣的子女尚未有册封公主之例,今韩朗之女若受封公主,恐怕会引人议论,愿陛下三思。”
皇后言辞婉转,但皇帝还是立刻就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
当年皇帝贬谪韩朗,其罪名颇为牵强,更无可令人信服的凭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韩朗左迁绝非出于皇帝所宣称的原因,恐与太上皇禅位及蜀吴二王的谋逆案有关。皇帝素来英明,盛怒之下却出了如此昏招,事后他虽懊悔,却碍于天子尊严,不肯收回成命。
韩朗出身宦门,皇帝本以为他一定挨不了振州的困苦,必上表求情,那时皇帝便可顺水推舟地召他回京。不料韩朗却一身傲骨,这些年从无一词求恳。他的谢世让皇帝深为痛心,这才起了要收他女儿为义女的心思。
只是得位之事向来为皇帝心病,他这些年来极力弥补,才终于让人们渐渐淡忘了此事。此时若突然将韩朗的女儿封为公主,必定会引人侧目,届时只怕有人重提旧事,这许多年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因此皇后不得不婉言暗示其中的不妥之处。
皇后的顾虑不无道理,皇帝不免有些泄气:“看来此事是不可行了。”
见皇帝郁郁不乐,皇后又微微一笑:“这事倒也不是全不可行,只是不宜大张旗鼓。妾想不如折中一下,想个办法悄悄将那女孩接入宫中,也不必给她封号,只将她留在身边当女儿一样疼爱也就是了。待她长大,咱们为她择一佳婿,再多给些陪嫁,让她一生平安顺遂,岂不是两全其美?”
皇帝大悦,轻拍皇后的手:“还是你虑事周全。那这件事可否由你去办?”
“妾自当尽力。”皇后欣然领命。
还在南疆的绮素并不知自己的命运已被远在玉京的帝后决定了,此时她和母亲苏引正随着韩朗的灵柩行于回京的路上。
振州到西京有数千里之遥,这一路免不了要车马劳顿。绮素不惯长途跋涉,于途中大病了一场,母女俩抵京已是数月之后。苏引的兄长、京兆尹苏牧得了消息,亲至城外迎接妹妹和外甥女。
从车上下来的苏引母女皆着重孝,苏引脸上更有掩不住的疲惫,她手上牵着的女孩也显得很单薄瘦弱。看到昔年花容月貌的妹妹竟憔悴如斯,苏牧不觉心酸,连忙上前两步唤道:“妹妹……”
“阿兄。”苏引见到兄长,只唤得一句,便泣不成声。
苏牧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缁车,叹息了一声:“回来就好。”
苏引慢慢收了泪,拉过绮素:“来,见过舅舅。”
“这是绮素吧?”苏牧俯身,“都这么大了。”
绮素怯怯地叫了一声舅舅之后便不说话了。
“归葬的事……”苏引缓缓开口道。
“这事我已有筹划,进城再说吧。”
苏引点点头,牵着绮素再次上车,随即进入西京。
这是绮素第一次见到这座闻名已久的都城。她将帘子掀起小小一角,好奇地张望父亲常挂在嘴边的地方。
西京由一条可并行十数辆马车的大道分隔两边,铺设沙土的大道直通天阙。从城门远眺,能看到位于高地的皇城轮廓,那层层宫殿庄严地俯瞰着全城,仿佛时刻都在看顾着天下万民。城中各坊亦由平直的道路整齐分割,道路两旁槐树葱茏,形成连绵的绿荫。
短暂的一段路途并不能让绮素窥见京都全貌,然而街市上人头攒动的景象已足以让她印象深刻:布衣游学的士子,披散头发的狄人,还有身着白袍、高鼻深目的西戎胡商……父亲的描述,第一次在绮素眼里有了真实而具体的形象。
苏引教女甚严,往常见到此等轻浮之行总会训斥两句,这日她却一反常态,不但没有呵斥女儿,反抱她在怀,向她指点着京都名胜。
绮素饶有兴味地随着母亲的指点打量着这座城市。恰在此时,马车行经一坊,绮素先闻见了一阵隐约的檀香味,随着车辆的靠近,鼻端的香味越发浓郁。她探头张望,只见森森古木越墙而过,枝叶的缝隙间则露出片片青瓦,阵阵唱诵之声正自那墙瓦间飘来,仿佛自虚无中传出。
“这是安业寺,”苏引的声音有些异样,“是我和你阿爷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绮素惊讶地发现母亲竟难得地露出了娇羞的表情。苏引继续说道:“那时你阿爷刚刚进士及第,在杏林宴上被选作探花使
,要于京中各园摘花作宴饮之用。安业寺的牡丹极负盛名,你阿爷自然不会错过。而我刚好随兄长来寺里进香,一进园便见到你阿爷站在花丛深处……”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绮素忽地感觉颊上一凉,似有水滴在自己脸上。她抬头,发现两行清泪正自母亲面上滑落。苏引哽咽着说:“可惜,你阿爷再也看不到安业寺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