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沛他又做过什么?除了一个出身,他有哪一点强过朕?仅仅因为他是皇后嫡子,这天下就要交到他的手上。可他又是怎么做的?朕费尽心血守护的疆土,凭什么让一个不称职的人得到?”皇帝陡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绮素,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告诉朕,他有什么资格做这一国之君?”
“与陛下相比,他或许真的不配做一个皇帝,”沉默了好一阵,绮素的声音才轻轻响起,“妾也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才记恨陛下。论治国之才,他的确不如陛下。妾知道陛下是陷害他失却太子之位的人,妾也知道当年他谋反,陛下又在背后扮演了什么角色,可即便如此,妾也没有因此恨过陛下。因为妾明白,皇权不容他人染指,任何人站在陛下的位置,都可能做出相同的事。可是……陛下为何要害那个孩子?”
事隔多年,她提到那个孩子时,语言仍然有些发颤。皇帝微微动容,喃喃地重复:“孩子?”
绮素抬头,与皇帝对视:“妾曾经以为陛下不会允许妾生下他,陛下却并没有那样做。那个时候妾很感激陛下,以为陛下也许是还顾着几分兄弟之情,会让妾把那个孩子养大。陛下知道吗?那孩子生下来,妾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便把他送给了太后,只为了让他能好好地活着。
“妾只剩下了那个孩子,他是妾唯一的指望。只要他活着,妾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做。若是可以代替,妾甚至愿意替他死一千次一万次。可是陛下却夺走了他,在妾以为陛下已经放过了那个孩子的时候。如果妾一开始就不曾有那孩子,或许妾不会如此痛苦,可陛下却先给了妾希望,却又生生地将它打破。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比让一个母亲失去孩子更残忍的?陛下知道妾听到他的死讯时是什么心情吗?哪怕堕入阿鼻地狱,受尽种种酷刑,也不会比妾当时的感受更加惨痛。陛下说,妾能不恨吗?”
皇帝安静地听完她的控诉,表情里满是玩味:“你以为是朕杀了那个孩子?”
大殿上两人静默无声地对坐着。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殿外的天光一点点暗淡,最后陷入了一片黑沉。
绮素的眼中有些困惑,似乎想确认皇帝言语中的虚实。
“若不是陛下……”许久以后,绮素才迟疑着开口,“又会是谁?”
皇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黑暗中凝视她,模糊的轮廓里,唯有她双眸中的些许幽光在闪动。
殿外的皇宫各处陆陆续续地掌起了灯,星星点点的灯火映入殿中,微微照亮了她依然有几分秀丽的容颜。即使在她最好的年华里,她也算不上有多美艳,更别说如今了。可那略显平淡的容貌却总是透着三分楚楚动人的柔弱,即使到了现在,依旧能撩动他的心弦。
飘忽不定的光影中,皇帝听见自己冷淡的声音响起:“朕知道是谁,可是……朕为什么要告诉你?”
绮素没有被他满是恶意的语气激怒,她深知皇帝脾性,知道与他打交道绝不可意气用事,便不急于应答,而是起身点亮了殿中的灯火,让彼此可以看清对方的表情。做好这件事后,她心情略微平静,又重新坐下,对皇帝说:“陛下以为妾会相信陛下的一面之词吗?”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朕并没杀他。”皇帝淡淡地说道。
这是实话,当时他的确没想杀那孩子。
刚出生的孩子还妨碍不了他什么,且他也有自信,等那孩子长到能懂事时,他的帝位必已稳如磐石。到时天下正统的观念已深入人心,一个无权无势的孩子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抚养孩子的太后想来也很明白这个道理,她对那孩子一味地溺爱,尤胜于元沛当年。看那孩子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的确不像是能成材的人。显然太后也只想着为李元沛留存这一条血脉,因此不愿让皇帝感到有任何威胁。
皇帝能理解太后的苦心,便也乐得顺水推舟。对于没有妨害、又能为自己赢来仁德美誉的事,皇帝一向不吝成全。何况那孩子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以后若真的不肯安分,再杀也不迟。因此当宫妃向他抱怨,说那孩子又不是正经的皇子,却被惯得比皇帝自己的孩子还要无法无天时,他不但不予理会,还劝告自己的妃嫔们要多加忍让。
“如今皇室人丁不旺,朕这个弟弟又只此一子,多疼惜些也是应该的。”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是这样说的。他甚至还打算着,若那孩子长大以后果是庸才,甚至可以多许他些爵禄富贵,以向天下显示自己的仁义。
“朕要杀他,机会多的是,”回想之后,皇帝慢慢对绮素说道,“不必等到那时。”
“除了陛下,谁还有理由杀那孩子?”绮素下意识地问道。
皇帝冷笑:“你如此聪明,何不猜上一猜?”
绮素越发摸不清皇帝的底细,不禁犹疑起来。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是实情,还是……只是皇帝扰乱她的攻心之术?若是实情,又有什么人能够下手?是一直对她怀有敌意的宋遥,还是心思细密机巧的太妃?她思忖了半晌,始终未得头绪。她抬头刚想说话,却惊觉不知何时她竟已顺着皇帝的引导在思考了,这不是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