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声说道:“夫人之意,我已明了。只是世间之事,往往不足为外人道之,恕我无法解答夫人的疑问。”
说罢她轻轻地挥了一下手,让人将桂枝送出了太后殿。
那之后太后再也没有来请过桂枝。儿子初时也有些疑惑,不住地追问她与太后的谈话。桂枝不耐,索性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儿子听完便只剩下倒吸冷气的份儿:母亲这不是故意揭太后伤疤吗?这事若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自己这官位怕是保不住了。
他整日里忧心忡忡,就怕皇帝找他的麻烦。可之后数月,皇帝对他却并无二致,弄得他有些疑惑:皇帝是不动声色呢还是不知道这件事?他想了许久,觉得不知道的可能性更大些。太后之前的婚姻对皇帝来说并不是什么太有光彩的事,太后若是明智,自然也不会在皇帝面前提起。
他至此才松了口气。只要皇帝不知此事,他们一家暂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太后那里虽然有所得罪,但日后妻子在外命妇参拜时多去描补,太后宽仁,或许能够谅解。主意定下,他才彻底地放了心。
桂枝并不知自己曾让儿子如此烦恼。经过此事,不免又勾起了她的诸多回忆。她记得当年迁葬的人说过李元沛的墓在西京,觉得来西京一趟也该去拜祭一下李元沛这个故人,便动了打听的心思。只是其间新妇又有了身孕,桂枝要分心照管家事,这件事便暂时搁置了下来。直到次年的清明,桂枝才得以成行。
李元沛附葬于文宗陪陵。也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李元沛的墓与其他的陪陵都相隔较远,并不好找。小儿子提着篮子,扶着桂枝走了一大圈,才看见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墓碑。母子俩渐渐走近,却见墓前已静静地立着一人。母子俩都很诧异,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那人听见,转过头来,却是许久不见的宁王。
见到桂枝母子,宁王也有些吃惊。三人互相见了礼,却都一时无言。最后还是桂枝开了口:“大王怎么会在这里?”
她虽对太后有所不满,但对这个性格开朗的宁王却还有着好感,故而语气仍十分亲切。
宁王淡淡地回答:“我出生不久就被过继给了哀孝王,名义上他是我的父亲。”
桂枝见他身着素服,有些恍然:“所以大王是来……”
宁王自嘲地一笑:“虽然算是父亲,我却连见也没见过。不过有人牵挂,所以我会在清明这日过来祭奠。”他停顿了片刻,再度开口问道:“阿婆又怎么会来这里?”
桂枝沉默了一会儿,指着李元沛的墓碑轻轻回道:“妾在黔州时与他认识。”
宁王并不蠢笨,顿时明了:“阿婆不再进宫,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桂枝不好直言,只能默认。
宁王苦笑:“看来阿婆对我母亲有些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桂枝冲口而出,“她现在安安稳稳地做着太后,又怎么会记得他?李郎君却是到死都在念着她呢。”
宁王有片刻的默然,最后缓缓开口道:“不提起,并不代表忘记。”
桂枝不解。
“这不是我该说的话,”宁王安静地说道,“不过若我的母亲当真能忘记他,她这一生或许就不必那么辛苦。”
桂枝困惑地摇头:“我不明白。”
宁王哧的一笑,摊手说道:“其实我也不怎么明白。”
桂枝好不容易见他说了几句正经话,不想这么快他就故态复萌,又嬉皮笑脸起来,倒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了。她转念一想,过继给李元沛一事,宁王应不至于说谎,且宁王也说了,他并不识得李元沛。那这世间还有谁会记着他,且让宁王过来扫祭?也许太后真是有苦衷?
想到这里,桂枝叹息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捧到宁王面前。
宁王挑眉:“这是什么?”
“这件东西我留了几十年,”桂枝叹着气说道,“原以为不会有人在意了,这次本是想带到李郎君的墓前烧掉的。在这里遇上大王也是缘法,便交与大王吧。”
宁王疑惑着接了过来。
见他似乎不很明白,桂枝继续说道:“这是李郎君遗下的东西。老婆子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交给他家人了,不想大王竟和他有这样的渊源。大王既是他的后人,自然比我更有资格保管此物。至于这物事到了大王手里是留是弃,又或是要交给别的什么人,就都与老婆子无关了。”
听得是李元沛的遗物,宁王收起嬉笑之色,郑重地向桂枝道了谢。桂枝自觉了了心事,将备好的祭品放在李元沛墓前,便与儿子一道离去了。
宁王立在墓前,遥见母子二人上了牛车,辘辘去远,这才打开了桂枝给他的盒子。
盒内是一张纸片。因年代久远,纸片已泛黄发脆,纸上一行深深浅浅的字迹,想来是那写字的人手中无力,数次停顿方会如此。
他取出纸片,仔细地辨认纸片上的内容。虽已历经岁月,那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可辨: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