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离开。我当然可以再多待一会儿的，而眼下想到这一点便让我后悔得心如刀割。可那个时候我还是怀着希望的。我觉得大限之期不可能那么快到来的。

    一旦到了外面，我便走到屋后冷杉树林的边沿，心里不时浮现出伊冯娜转向窗口的那个眼神。我像哨兵或抓捕逃犯的侦探，在树林深处细细查看，而奥古斯丁穿过这片树林第一次来到领地，去年冬天他穿过这片树林离去了。可根本就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不见可疑的阴影，连一根移动的树枝也没见到。直到一段时间后，从佩弗朗吉道路那个方向，我才听见叮叮作响的铃声。没过多久，在那条路的转弯处，我便看见一个穿罩衫的男孩，戴着伺祭的红帽子。他身后紧随着一名牧师……我掉转头，吞咽着泪水。

    次日是开学时间。七点钟，两三个男孩已经在操场上了。在走下去露面之前我尽可能等待着。而当我终于开启那间关闭了两个月的潮湿发霉的教室时，比世上任何事情都更让我害怕的事情便发生了：那个最年长的男孩子，从遮顶下面玩耍的一帮人中转身朝我走来。他过来告诉我说，“撒伯隆尼埃的小姐”于薄暮时分死去了。

    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迷乱，汇入痛苦中。我觉得根本没有足够的力气继续工作。即便穿过那个光秃秃的操场也是费力得要折断膝盖。一切都是疼痛和苦涩，因为她死了。世上空虚了，假日结束了——那漫长的乡村马车旅行，还有那神秘的游园会，也结束了……一切又是那样哀伤，和从前一样……

    我对孩子们说今天不用上课了。他们溜开去把消息告诉其他男孩，告诉乡村的全体居民。我拿出我拥有的那件缀饰缏子的外套，取下那顶黑帽，便朝撒伯隆尼埃凄惨地走去……

    ……我在这儿，在这座三年前我们差点放弃寻找希望的房子前面。而正是在这座房子里，伊冯娜·德·加莱，奥古斯丁·莫纳的妻子，昨夜死去了。自昨日起便笼罩着寂静，孤零零地处在其自身的荒凉中，它会让人误以为是一座礼拜堂。

    而这便是新学期阳光灿烂的早晨等候着我们的事情，这枝叶间洒落的背信弃义的秋日阳光。而我怎样去击退那苦涩的背叛，忍住那哽咽的泪水！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美丽的姑娘，而我们赢得了她的芳心。她是我伙伴的妻子，而我深深地爱着她，怀着那种隐秘的挚爱，没有任何言语可以表达。看着她我便感到满足，像小孩子那样。有一天我也会想要结婚的，而她会是第一个我要吐露秘密的人……

    那张纸条仍然钉在门铃旁边。棺材已经停放在门厅里了。楼上是小宝宝的奶妈接待我，告诉我最后时刻的情景，接着将房门静静地打开……我便看见她。高烧退了，兴奋的潮红消失了；挣扎结束了，漫长的等待中止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来，除了静止无声和那张裹在药棉里的洁白面孔，那张没有弹性没有感觉的面孔，那个衬着无生命厚发的死寂的前额。

    德·加莱先生，光着袜子没穿鞋，背对着我们蹲在角落里，以可怕的韧劲在翻弄一只从橱柜里拉出来的抽屉。他间或翻到一张女儿的旧照片，已经褪了色的，而他凝视着它呜咽起来时，肩膀抖动着像是在控制不住地发笑似的。

    她将于午时安葬。大夫怕的是栓塞病例中偶尔发生的那种快速腐烂。这可以说明她的面孔和躯体何以包裹在浸透碳酸的脱脂棉里。

    他们给她穿了衣服——穿上她那件缀饰小银星的深蓝色天鹅绒漂亮礼服，那对款式过时的羊脚袖子不得不贴紧折起——便准备将棺材抬上来。结果是它太长了，在狭窄的楼梯上转不过弯来。有人建议用绳子把它从窗口吊上来，用同样的办法把它放下去……德·加莱先生，仍趴在一堆旧物件上搜寻那些天晓得是什么样的丢失的记忆，勃然大怒打断话头，用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哽咽声抗议道：

    “不行！就怕做出这种糟糕的事，我自己会用胳膊扛她的……”

    他会冒险这样干的，让重担压垮并和她一起哗啦滚下楼梯。

    接着我便站了出来。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在大夫和一个女佣的协助下，我将胳膊从摊开的尸身底下伸过去，另一只胳膊垫在膝盖下面，把她抬起来。我用左臂支撑住她，她的肩膀抵住我的右臂，她的头向前扑倒在我的下巴底下，她重重地压在我的胸口。我走下长长的陡峭的楼梯，一步一步，非常缓慢，而楼下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两条胳膊很快就发痛了。我胸口扛着这个重担，每走一步便觉得呼吸愈加困难了。我把这具迟钝的沉重尸身抱紧，伏在她的头上深深地吸一口气，嘴里吸进几缕金发：有泥土滋味的死掉的头发。这泥土与死亡的滋味，还有这压在我胸口的重担，便是那场伟大历险和你留给我的一切，伊冯娜·德·加莱，如此热切地寻找，如此深深地爱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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