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空寒虽是被越河与柳风烟收养,但越空寒是独子、要继承家中门楣,故而未曾过继,自然也无需为越河守孝。越空寒如今才十一岁,还是应该读书的年纪,越空蒙成了一家之主后就强令越空寒去临川堂的族学上学,休沐才归家。
越空寒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却在入口之时就尝出来,这不是越空蒙喝惯的六安瓜片。茶水入口苦涩,无半分余甘,怕不是街头巷口贩夫走卒喝的、几文钱一大包的粗茶。
越空寒心里一酸。
越空蒙是父母的老来子,自小是锦衣玉食都嫌不够的宝贝,哪里吃过这种苦?越空寒忍不住道:“阿兄,阿寒知阿兄心中难过,但守孝一事贵在心安,阿兄实在不必如此折磨自己,伯父在天之灵也不会想看见阿兄憔悴至此。”
越空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不久之前太子殿下来信,说想对我夺情,故来询问我的意见。”
越空寒眼皮一跳,他沉吟半刻,还是说道:“若阿兄询问阿寒的意见,那阿寒便直言,阿寒觉得阿兄此刻应该退隐。”
越空寒顿了顿,见越空蒙没有出言打断,便知越空蒙是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依着自己的意思开口:“阿寒觉得,此时吴姓士族与侨姓士族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而凤翔堂虽居北,但如今却少不得居江左的临川堂相帮,此时站队左右为难,不如退出这场战争,静等分晓。”
“以静制动,是个好办法。但……”越空蒙从桌上拿出一份大红色的帖子递给越空寒,“你看看吧。”
大齐崇火德,尚赤,红的帖子可谓诸多帖子中最为重视的一种。越空寒接过帖子,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让他的眼皮又跳了一跳。越空寒打开帖子,看清上面的字迹后,心瞬间沉了下去。
这是一封喜帖,结两姓之好的人家是颍川荀氏和吴兴沈氏。
明面上侨姓士族与吴姓士族还在为尚书、中书、门下三省的官职变动针锋对决,实际上侨、吴二姓士族却已然能够互通婚姻。侨、吴二姓士族融合的速度太快,快到超乎越空寒的意料。
这也意味着,他刚刚说的话,草率了。
按理来说,侨、吴二姓士族应该有一个从相互试探到彼此融合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士族互相接受彼此,皇族也能慢慢积蓄力量、稳定朝局。可如今,士族融合的这么快,快到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也意味着皇族也会有紧张感。
大齐立国离不开士族,但这并不意味皇室会喜欢看到士族拧成一团。士族统一发声,必然影响到中央集权,这是皇室不想看到的。如此一来,太子想对越空蒙夺情的理由就很清晰了。
一来,越空蒙幼时是太子的伴读,后来成为东宫属官,是太子的谋臣与亲信,如此形式之下,太子请越空蒙回东宫出谋划策实在太过理所当然。
二来,越空蒙作为凤翔越氏的嫡子,又是忠臣名儒越河的独子,如此身份站在在太子一边,对皇室培养自己的力量大有好处。
太子不惜亲自写信询问越空蒙的意见,已然是给了天大的荣宠。若是越空蒙此时拒绝,焉知太子心里做何感想?凤翔堂门衰祚薄、子息不丰,又早已被打上“皇党”的标签,若是因此事见恶于太子殿下,越空蒙今后该何去何从?遇险而避,从此以后怕是要贻笑大方。
但若答应夺情,日后官场同僚如何看待越空蒙?太子殿下如何看待越空蒙?千秋史书又如何看待越空蒙?
越空寒说不出话来,半晌,他颤抖着手将喜帖放在桌子上,缓缓说道:“阿兄心里必然是有答案了吧。”
越空蒙垂下了眼,没有说话。但越空寒与越空蒙自幼一起长大,他一看越空蒙的神色就知道越空蒙的所思所想——越空蒙明显已下定了决心。
越空寒深深施了一礼:“不论阿兄做什么,阿寒都支持阿兄,阿兄尽可做自己想做的事。”
越空蒙回了一礼:“多谢阿寒体谅。”
越空寒忍着泪意说道:“阿兄莫说这样的话,你我兄弟,何须言谢?”
你我兄弟,无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