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永嘉坊。
大张氏这几日心情不错,将近年末,几日前接到回信,十二月丈夫裴璆及小儿子就该从陈留回京了。
眼下陈启年、陈盈姝都在长安,她的几个孩子能够承欢膝下,无疑让她宽慰,唯一忧虑的反而是陈盈姝,那孩子照常日日去鸿胪寺当值,面上一点没表现出来。
可赵家大郎审判结果已经出了,涉嫌假传诏令,且以下犯上,被判了流放北境,也不知她能不能过了这道坎。
眼下已经深秋,她刚给邸舍的陈启年送了秋衣,穿过虢国府的亭子,就听到传来人声,一个是虢国夫人杨氏的嗓音,另一个倒比较陌生。
那男人毫不客气骂杨氏是个荡妇,这让本欲离开的大张氏留了一耳朵。
杨氏怒道:“你杨钊若不是攀附上我杨玉瑶,还在蜀地喝西北风呢,你如今竟然敢骂我?”
男人又气又急,“就算我当年欠了你的,我也早已经还清了。你也不想想,若不是我,你们杨家几门在长安能像现在这样快活?”
杨氏听了大笑,指着男人大骂,“好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怎么如今我杨玉瑶过的好日子全成了你的功劳了,你怎么不说她杨玉环当了贵妃也是你保驾护航的呢?”
男人被她呛了,脸涨得通红,他同她说这些干嘛,“别说这个。你假意去圣人面前说我在安禄山事儿为难,求了恩赏安禄山的旨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氏转开目光,盯着亭中还未撤下的席幔,“这事都过了,你还来问做什么?”
男人干笑几声,一边道“果然”,一边叹气。
“愚蠢啊,愚蠢!那安禄山手握重兵,我原本想着将他留在长安,没想到竟然祸起萧墙,让你坏了事儿!”
杨氏听他语气,竟真有几分悲怆,可就安禄山那样子,不过取乐的玩意儿,能翻出什么浪来。
“兄长少给我加罪名,安禄山早晚要回去的,我知道你同他不对付,可救就他那样子,又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威胁,你怕他作甚?”
杨国忠摇摇头,嘟哝着:“我同他?我虽然是大唐宰相,可手无兵权,那安禄山有十万兵马,若是起势,北方要不太平了。”
杨氏撇撇嘴,这些年来,常有战事,可大唐兵强马壮,又怕什么?
“人家哥舒翰将军都说了,安禄山不过是个小角色,倒是兄长你过于谨慎了,何况陛下不是同意让你安排督察使去范阳了嘛,这样一来,范阳还不是在你的掌控下,他一旦有反心,让陛下召他回来,砍了他的头!看他还敢!”
杨国忠只道她妇人之见,不过当务之急是尽快派人去范阳,“总之,你日后再莫同他来往,否则别怪我不顾兄妹之情。”
杨氏委屈起来,想那日还不是受了安禄山的威胁,“你当我是为了谁?那安禄山不知如何知道了你在蜀地私铸钱币的事儿,拿这个威胁我,我才不得不帮他!”
杨国忠一听,眉头一蹙,暗道不好,安禄山知道此事不当面同自己提条件,必然是知道他会撕破脸,从而让他回不了范阳,便拿来恐吓杨玉瑶这个女流之辈,真是还算计!
“罢了,此事我来处理。只一件,赶紧把你房里那些人清理了,否则总还要算计在你头上。”
虢国夫人侧开眼,不知杨国忠是如何得知她房中事的,想到那男人,总说有些情谊,给了她欢乐,哪里舍得。
杨国忠见她不答,嘲讽道:“怎么,这样就舍不得了?那可知为何他总往平康里跑,还私下同那里的女伎说你人老珠黄,索然无味!你还当他真喜欢你?”
杨氏面色一白,斜睨着杨国忠,“兄长如今也同外人一道欺负我了,我的人,我自个处理,用不着你说道。”
实则心里气急,如蚂蚁在爬一般,平日里心肝宝贝娇娇的叫,没想到私下……她下定了决心,便开始赶人。
待那男人从亭子里出来,大张氏立刻闪身躲到树后,待俩人都走了,才捂着嘴走出来。
她心里一面骂,一面想着方才听到的内容,改道往盈姝的清风徐来去。
刚踏进去,就见着陈盈姝坐在窗下温书,两个婢女正在赶制冬日的鞋垫。
“夫人来了,方才林妈妈正念着呢!”
盈姝难得放下书起身,将大张氏迎了进去,看着精神倒不错,有说有笑的。
大张氏讲了下陈启年那边的情况,又提起陈斯年,那孩子离家多日,半点消息也无,盈姝静静听着,时不时应着声。
很快,便入了夜,寒风从窗子灌了进来,大张氏起身要去关,盈姝笑道:“这些日子屋内有潮味儿,窗开着通通风的好。”
大张氏回身,目光在她青色的眼下停顿了瞬,便道:“你打算何时动身?”
她一进房,就发现房内东西收拾过,案上少了她惯常用的笔,那上面之前摆了两个陶泥的娃娃也一并收了,大张氏是过来人,儿女家那些小心思小物件,转个弯儿便想明白了,她这个女儿心思深,有主意,她本不想问的,可还是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