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妙丽善舞(第1页)
贾妙丽拉着公子净走出宣室殿,寒气扑面而来,呼吸在夜风中凝结成霜。今夜又格外冷,天阴沉沉的,不见一粒雪。更夫打更声声,已是人定。【注1】 贾妙丽蹲下身,替儿子戴上披风的兜帽,柔声说道:“我不冷。太晚了,让环珮先送你回咱们漪澜殿,我还要去栖云寺给你父皇祈福。” 贾妙丽刮了一下儿子的鼻子说道:“天气冷,栖云寺又很远,你半路困了怎么办?我可已经背不动你了。” 永泰宫沿用的是当年始皇帝阿房宫的底子,说是一座宫殿,其实是由章台宫、咸阳宫和兴乐宫三大宫殿组成,再加上北边的甘泉行宫、翠微行宫和上林苑,方构成这大秦帝国的权力中枢。 飞阁中每隔十步便有一盏宫灯,在朔风的吹拂下,灯光投在地上,影影绰绰。赢净快步当先,哒哒哒地向前跑着去追一只花斑小猫,那花猫喵呜喵呜叫着,把男孩当做深夜里难得的玩伴。风不大,下人们远远地跟着,贾妙丽已经微微出了点汗,她喜欢这样安静地独行,能让人神志清明。 那是她关于长安繁华仅有的记忆,因为就在当天夜里,她和其他十几个女孩被送进乐府,在一个浓妆艳抹,打扮的妖妖调调被称作师傅的女人手里的鞭子下,开始了舞伎的生涯。日日天不亮便起床练功,直到日落,一天的练习下来,身上往往青一块紫一块,或者就被师傅用皮鞭抽的身上血痕累累。舞者晚上是不能进食的,带着疲惫和饥饿与十几个女孩挤在一张榻上,就连睡觉也不能够安稳,要用布带和麻绳将腿脚捆起固定,才能保证腿型笔直,舞时方能姿态美丽,女孩常常在半夜迷迷糊糊醒来,腿脚发麻,但疲惫使她闭上眼睛又能够沉沉睡去。那个时候她还不叫妙丽,人们都叫她阿照。 阿照通过了身体的考验,她十七岁时才来月事,在同龄的女孩中算晚,但留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将身段拉长,因此她始终纤细,楚楚动人。她还记得那是仪凤十四年的九月,因为那是改变她命运的一天,阿照和其他女孩被送入宫中,为皇帝和皇后的大婚表演舞蹈。《七盘舞》、《长袖舞》、《六幺舞》,一支一支地舞下来,为宴席助兴。 舞蹈有一个连续转圈的动作,阿照转起来,她需要找到一个点来固定自己的目光,每一圈转过,阿照的目光都落在这新婚的皇后身上,但是对方始终没有抬眼。越转越快,卫皇后在阿照的眼里成为一团红色的影。阿照转的太忘我,直到音乐停下来她都没有停止,直到全场都静下来她才回过神来,但是已经太晚,阿照停下来,抑制不住地胸口起伏,心跳如擂鼓,新婚的皇后终于肯抬起眼,与阿照的目光相对。她有着捕食者的眼睛,阿照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栗,不愧是踏平了百越,令无数百姓家破人亡的镇国将军的女儿,她的目光足以杀死人。 当年也是脚下的这条飞阁,被年轻的陛下拉着,阿照一路只能小跑来配合他高大身躯带动的脚步,路上遇见所有的宫人皆垂目跪地叫万岁。那一天也是麟德殿到宣室殿的距离,他走的那么快,带起了风,风又吹起阿照的裙裾、衣袂和飘扬的发带,而她眼里只有他的背影,被黑色朝服修饰的高大英武的背影。十年前的陛下多年轻啊,可是今夜他却是昏迷着被抬回宣室殿的,才只是十年而已,他才刚过三十岁。 年轻的陛下沉默,年轻的阿照还之以沉默,她大胆地观察起这座皇帝居住的宣室殿,地上铺着红毡,四周也没有任何纱帐窗幔等装饰,左右两面墙靠着的是两大排书架,上面堆满了竹简。陛下坐在他日常处理政事的案后,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帝国的羊皮地图,颜色已经泛黄,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地图的两侧挂着弓箭,而长案右侧的剑架上放着一把宽剑。阿照想在地图上找找自己的家乡百越旧地,自被大秦攻破后已经改名为南海郡,阿照记得在离长安很南、很远的地方,但是那一块被年轻的陛下的身影挡住了。 我看的不是你,阿照在心里回答,但是她没有说出口,而是看着年轻的陛下,依然报之以沉默。 我当然会说话,阿照心想,但她并不想回答这个不成问题的问题。 在年轻的陛下生气之前,阿照先开口,用她所能做到最轻松的语气说道:“我叫贾照,一起跳舞的女孩们叫我阿照,你叫什么?” “因为我要死了,知道您的名字是我死前唯一的愿望。您抛下新婚的皇后拉着我离开了宴席,摄政大长公主殿下一定会杀了我,如果不是今晚,就一定会是明天早晨。在我的家乡南海郡,如果一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一个女人,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在上天和宾客的见证下结为夫妻,只有死亡才能将他们分离。请告诉我您的名字,我保证只在心里默念,不被他人听到。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您的名字会给我勇气。”阿照鼓足勇气挺起胸膛,她听到自己的颤抖的声音,但对死亡的恐惧,和年轻的帝王隐而不发的沉默带给她沉重的压力,眼泪终于在话音落下时,适时滚落。 阿照的心一沉,年轻的陛下只是看上去年轻,他有一个老人的灵魂,他看穿了我。他知道我在干什么。 年轻的陛下又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否属实,不过在大秦,临死前默念一个人的名字,八成是要诅咒这个人,生生世世要与他纠缠,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你要与朕报的是哪一种?” “朕不能告诉你名讳,即便告诉了你,你也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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