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这一路都在想着要如何脱身,奈何阿保机动作迅猛,根本就不让他有多余的工夫思考退路。冯道被这支换装成汉人的契丹队伍带着跑了两天后发现,这群人乔装改扮后行事十分低调,既没有肆意扰民也没有随意掠抢,他们倒也没有彻夜赶路,只是走的路都不是官道,遇到村庄人烟更是会选择性的绕道避开,而夜间休息皆是露宿,或就地搭几个简陋的帐篷,或寻能避风容身的洞穴。
冯道在第三天已经能够肯定,这群契丹人定是别有所图。因为他们这一路并没有往北走就此出关回契丹,反而越界直奔代北方向而去——那里是晋王李克用鸦儿军的发迹地。
冯道曾怀疑阿保机与李克用有所勾连,刘仁恭现如今坐大了,已经不再听从李克用的调遣,他明明是靠着鸦儿军夺下的幽州,这会儿翻脸不认人,李克用那等直来直往的性子,哪里能容得下这个?眼下没反应,实是因为分身乏术。
阿保机在求见刘仁恭未果的情况下,的确是有可能向李克用试探着伸出结盟意愿的,所谓合纵连横,既然刘仁恭无情无义把人逼得没活路了,作为将刘仁恭视作目前头叛徒仇敌的李克用,当然可能会秉持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从而接纳阿保机的外交结盟请求。
但是随着队伍在河东地区的深入探索,冯道又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代北,背靠塞外,面朝中原,是草原与中原的交通咽喉,水系众多,适合游牧。阿保机在代北转悠了三四天后,赞叹的说道:“这可真是个好地方。”
这句话让冯道的心咯噔了一下,猜度了很久不敢断定的事终于不可避免了汇集成了一个朦胧的答案。
这个答案的可能性让冯道愈发的感到焦躁。
而彼时的李克用根本不可能觉察到他沙陀人的老家地盘上多了几十个居心不明的契丹人,因为他正忙着和朱全忠干仗,而梁晋的这一仗打得非常不顺利,向来犀利无往不胜的河东军竟然反被朱全忠的汴州军压着打。朱全忠的侄子朱友宁率十万汴州军,杀了河东军一万多人,拿下了晋州,又随即进攻利州,现任昭武节度使的二太保李继昭无力阻挡,只得弃城而逃,以至于汴州军横阵十里,步步进逼。
李克用焦头烂额,在晋阳听到李嗣昭等人战败的消息,当场吐了口血,马不停蹄的又派出李存信率兵迎敌,结果愈加惨败。这之后噩耗连连,河东军节节败退,汴州军包围了晋阳,攻打西门。
流亡在代北的冯道,并不知道李克用此时此刻的战况和凄苦境地,他这一路被迫跟随阿保机,与这些契丹人虚与委蛇,倒是学会了不少契丹话。
这一日阿保机看着繁华远胜于契丹草原良多的代北,终于按捺不住直抒胸臆,喟叹道:“这里甚好,水草肥美,比迭剌部好!”他一脸艳羡的赞了好几声好,这话词汇简单,这回就连冯道也能听懂了。
因为身居草市,代北沙陀人长相与契丹人差异并不十分明显,只要他们不刻意脱帽露出一头髡发来,仅仅从外貌上并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但是这群魁梧的契丹人用一种灼/热贪婪的眼神,齐刷刷的盯着草市内熙熙攘攘的人群打量,终究还是惊动到了一些人。
阿保机不曾留意到自己和手下已经引起了旁人侧目,他被代北的繁荣景象所迷,想着关外那些因为被刘仁恭纵火烧成一片焦土的大草原,压抑在心底的那种痛恨又差点儿喷涌出来。
“夷离堇,这里不太对劲,我们得赶紧走!”在外围放哨的手下突然快步挨近,装作不经意的在阿保机耳边留下这么一句话。
阿保机立时警觉起来,环顾四周,心中一凛,连呼大意。
草市上忙着以物易物的百姓很多,其中不乏各色胡人,他原以为身居其中不用再跟之前那样刻意乔装,却没意识到他带出来的这些精锐勇士与寻常百姓不同,他们身经百战,身上都曾经沾染过血腥,煞气满满,往人堆里一站,如果不刻意收敛气息,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就会特别扎眼。
阿保机被手下簇拥着极速撤离,冯道想趁乱混入人群溜走,没想到阿钵咧着牙,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颈上,跟拎小鸡仔似的把他牢牢抓在手里。
“走!快走!”契丹人招呼同伴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冯道也莫名被感染上了几分紧张。
一行人分散开,匆匆撤离草市,冯道被阿钵带得晕头转向,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阿保机不见了。冯道暗道了声:“坏了。”这些天躲阿钵他都尽量紧跟着阿保机,不离视线左右。
果然一离开人群,便听身后阿钵“嘿嘿”冷笑了两声,冯道感到搁在脖子上手骤然收紧,咽喉被狠狠掐住,他略一挣扎,双脚已被离地拽起。
阿钵卡着冯道的脖子,阴鸷的道:“你这个人真是太狡猾了,居然哄得啜里只那么看重你。像你这样奸诈的人,完全留不得。”
冯道呼吸停窒,喉咙里咯咯的发出几缕气音,憋胀的脸孔慢慢由红变紫,双眼翻白,眼瞅着就要闭过气去,突然耳边风声陡起,一记寒芒劈空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厉喝:“恶贼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