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完全没想到,原来李存勖是个疯子!
说他疯,是因为他任性起来,真的是另外一副样子。白日里的天真大男孩儿到了夜里,一口气纵马奔驰三千里,连续两个多时辰不停不歇,也不知道这座下的良驹是哪里产的,居然能经受得住这般折腾。
但是马受得住,李存勖受得住,身子单薄的冯道却实实在在的受不住了。
两人扮作奴仆出的府邸,一开始还好些,防止冯道逃脱,二人手挽着手,亲热得像是两兄弟。可等到李存勖偷到马厩里的马,两人共骑出城之后,李存勖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越到后来,冯道越是懊恼起初就不该太过配合,就该在他出门时叫嚷起来人把他逮个正着。
当年冯道跟着墨君和一同逃亡时,都没吃过这等的苦头。
李存勖简直就没把他当成人,而是像个行囊似的横架在马背上。
冯道腰腹顶着马背,胃被颠得痛到极致,一路呕吐直至最后晕死过去。
待他再醒来时,天光已是微曦。李存勖到底不是铁打的,疾驰了一整晚后停了下来小憩。会儿给收拾的行囊十分细心周到,大部分都是干粮和净水,李存勖岔开两条大长腿坐在路边,一手水囊一手胡饼,一双带笑的眼眸如狼般环伺四周。
冯道睁开发出呻吟的瞬间,李存勖就觉察到了。可他却只是稍稍挪了脚,连上前查探的意图都没有。
冯道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像是被拆散了一样,手脚完全不听使唤,他躺在地上,充血的眼睛里映着灰蒙蒙的天空,这一刻,冯道难受得只求再度晕厥。
“你知道我长兄是怎么死的吗?”李存勖又一把好嗓子,声线清亮干净,可这会儿他压低了声说话,嘴里含着饼,听上去像是口齿不清,可呜呜咽咽的却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悲凉,“六年前,长兄任铁林指挥使跟着我阿爷去打魏博罗弘信……”
彼时,罗弘信其实就是个墙头草。李克用和朱全忠争地盘争得厉害,李存信被李克用派去山东,本来可以不惊动观望中的罗弘信,可惜李存信御下无方,击退朱全忠之后竟然在魏州一代大肆劫掠,此举引来罗弘信不满,于是站到了朱全忠那边,二人联合起来共同抵抗河东军。
李落落初次随父出征,结果就被朱、罗二军给套住了阵脚,当场被梁军生擒。按李克用的意思,本是打算去赎回李落落的,可惜朱全忠根本没有这意思,非但没接受赎金,还把李落落送到了罗弘信手里。
李落落最后死在了罗弘信手里。
“我二兄为人最温善不过……如今,他落在了朱友宁手里。”兵临城下,李延鸾被当做质子押解在城门下示众,这事李存勖在被送出城前并不知情,他只知道二兄被掳,阿爷派人出城谈判赎买。但这一路上,孟知祥终日神情紧绷,到底还是被他觉察出了一二。
他打小就不是个安守本分的无知孩童,虽然两位夫人将他看护得十分周密细致。
他生母是个得宠的,和两位兄长的生母不同,他的生母曹氏替晋王生了四个儿子,而且曹氏不仅得晋王宠爱,与晋王妻刘氏的关系也十分融洽亲密,甚至可以说,曹氏会得宠,全赖刘氏之功。他阿爷宅院内的侍妾无数,容颜绝色者更是不缺,可不管是那位引得李匡筹兄弟阋墙的张氏,还是那个天子李晔赐予的宫妃陈氏,都没能撼动到他生母一丝一毫的地位。那么多侍妾中,也唯独只有曹氏得了晋国夫人的命妇封。
李存勖生来就是与众不同的,他虽是庶子,可与两位兄长完全不同,他打小得嫡母教养,阿爷看重,就连民间百姓都知道他的名字,戏里将他和晋王手下勇猛得力的义子干将们划成了“十三太保”,哪怕他当时其实还只是个什么都没做的孩童。
两位兄长对他既羡又妒,所以论交情并不深厚,但不论如何,那两人都还是他的兄长,是骨肉兄弟。
他心里很明白,二兄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他最后的下场与长兄一样,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不仅是李延鸾回不来,如今晋阳危在旦夕,随时都有兵败城破的危险,有可能他的父母都将被埋葬在那里。
李存勖眼中蓄泪,他吸了吸鼻子,将最后一口胡饼塞进嘴里,手掌在脸上抹了一把。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冷清。
冯道痛苦的姿势,勉强将自己四肢摊开,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李存勖坐在他对面,舌头抵着内颊,裹挟着唾沫将干涩的饼屑咽下,目光冷得像冰凌。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非要带上你这么个累赘上路?”
冯道微喘着气,他肚子早饿了,可胃里焦灼感更重,使得他完全没有饥饿感。他现在满脑子叫嚣的就是疼痛,偏偏他没法把这种痛发泄出来,他甚至不能喊一声痛。他只能瘫坐在那里,像一滩烂泥似的,额头上渗着冷汗,面色惨白,却依然得保持淡定从容的表情,用嘶哑的声音回答对方。
“你是觉得凭我一个软脚虾居然能生擒萧敌鲁,而且还能跟在刘亿身边那么久没用被杀,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所以你想着也许我活命,还能再弄出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