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们瞧见了常野的尸体,身上插满的箭,都是宋临亲手拔掉的,给他换掉了那身血衣,着了一件死人该穿的白裳躺在大厅的正中央,高台木桌上燃了两支白色的蜡烛,未合上的门撞进来一些寒风,檐下灭掉的红灯笼薄弱的糊面纸被吹破,哗哗啦作响,倒是将这肃穆衬的更寂寥与诡异。
江水伸手去够灯笼,嘴里嘀咕着什么话,突地就尖叫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我闻声从房里出来,就瞧见黑白无常站在屋子的外面,周边的风都阴了三分。
“啊西啊西,老黑你怎的这么不小心给凡人瞧见咱们真身哩?”
“那不是都有如嗣娘子的灯笼护着家宅吗?老子就没注意了。”
“今个如嗣娘子的灯笼怎的不管用了?遮不住凡人的眼,咱们的身了?”
“啊西,老白你瞧这人……”#_#27218470
“老黑,这貌似非人咦?”
一黑一白一鬼一句唱的倒是巧凑,那白无常舌头拉的最长,绿色的涎水流了一地,两鬼对视了半晌,方才一拍胸脯,异口同声道:“咦——原是流荒的那位狼姬!”
我晓得他们是勾魂的鬼差,可常野自从宁淮侯府送过来后,我便没瞧见他身上有了魂魄,便以为早早就给他俩勾了去,可如今来又是做什么?
“啊西啊西……”
不清楚到底‘啊西’个什么意思,白无常蹦跳上前,往屋子里探了一眼,红色的眼珠子一旋,聒噪道:“我的阎王爷啊西!老黑老黑,战神爷爷的魂怎的不见了?”#2.7218470
“啥?”黑无常挺着臃肿地身躯也往前蹦了好几步,弹了一个手指头,将宋临弹晕在常野的尸体旁后,然他才跳过去,挥着他那大阴勾朝尸身上砸去,三番五次,偏生是一点魂魄也没有勾出来,顿时舌头一拉更长,叫的比白无常还难听,“我的老白啊西!战神爷爷的魂魄真没了?这还没过头七,前世记忆未曾苏醒,若是被哪个妖怪抓去吃了,可真正是罪过大了!啊西啊西,你我也难逃下一场油锅,啊西老子不要下油锅,啊西老白你快想想办法啊!”
“啊西你闭嘴!”
我头一次见鬼吵架,倒是稀奇,可也笑不出来,方才听得什么前世记忆,战神爷爷,我只伸手一抓,给那白无常的袖子扯了过来,他一哆嗦,惨叫:“啊西忘了这儿还有个祖宗奶奶。”
“什么战神爷爷什么前世记忆?”
“啊西啊西,战神爷爷啊?”他伸长胳膊往厅内躺的板直的常野一指,我惊地似吃了一寸铁坨子般噎的难受,“你说他是战神转世?”
黑无常收了那柄大阴勾,朝我挪过来,扶了扶他头上的纸帽,解释说:“战神爷爷已经下凡三世了,历了三苦劫,听阎罗说,是叫什么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如今三劫已尽数吃下,啊西啊西,我俩是特意来迎爷爷归地府洗凡尘记忆的。”
“孟涂?”
威名响彻六界的不周山战神孟涂,竟也下凡历劫?
我不禁回头去望那常野的尸首,一时五味杂陈的厉害,怪不得,怪不得他的面像不好,原来此生是得了怨憎会的命劫,也怪不得上一世死在战场同如嗣娘子不得厮守,便是爱别离了……
“啊西真是糟心,战神爷爷的魂到底去了哪里?”
“谁敢在咱俩手上抢魂,啊西,老白我定要抽死他!”
“许是。”我一愣,目光从屋子翩跹落至院子里不知何时出现的女人身上,“许是你们又敬又爱的如嗣娘子呢?”
“嗳?如嗣娘子怎的来了?”白的闻言蹦着转身,瞥见如嗣后一声惊叫。
“啊西,娘子好久不见!你的灯笼咋不亮了?”
“你动个甚歪脑筋,娘子二字岂是你叫得的?要带上如嗣二字才可,晓得了老黑?”
那一黑一白的两团东西碰在一起便聒噪个没完没了,显然如嗣比我更烦这俩,眼睛一斜,那俩东西竟原地消失,气息一丝不留。
如嗣究竟是何来历我不晓得,但却连阴差的头把手黑白无常都能一瞬驱走,道行必然是不会在我之下的。
“我如今才晓得,将军是不周山战神。”
我第二次见她,便是她哭的模样,如嗣蹲了下去,就在那株梅树的下面,形只影单,身上落了几朵萎烂的残花和几滴化水的雪,便是我见犹怜,因得天生一张笨嘴,纵晓得她为何而哭,却也不知如何去宽慰宽慰她。
“我原以为他就是命数不好的凡人罢了,却不想上一世惨死沙场,这一世也卷入宫廷权谋遭万箭穿心。”如嗣抬了脑袋,两行清泪可见,“我原以为我还能等的,亲手送他入轮回,等一千年,再等他投胎,远远地望一眼也是心满意足,可如今呢,竟是连这样一个等的机会都不肯留给我,他是不周山的战神,历劫后便要归复神籍,那我呢,狼姬殿下,我便只是他在人间的一个劫数,上一世爱别离的劫数。”
是了,此间无情,便是连机会都无法触碰,孟涂终究要归不周山做他高高在上的战神名动六界,如嗣呢,再厉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