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次日一早,宋临才醒。
覃修后一脚过来,将他拖到了屋子里去,同那具尸体避开来,他倒是分外配合,朝着对方行了一个礼道声谢,我便又听着他们说起那些略深奥的话来。
“此事你也心知肚明,分明是北襄宫里的意思,用这诸葛拿常野做了一番文章,朝元,你也不得不承认,他死在宁淮侯府便是最好的结果了。”说罢,摸了摸下巴,那里突出来窸窣的胡渣,自问也问他,“可嫁到宁淮侯府的那位怎么会插手此事?她不是痛恨你救了姜蓝练吗?那怎会不晓得让常野闹到将军府是最厉害的结局,反倒半路截下来,寻个理由带到府里给解决了?”
“我亦不知。”宋临拿了一盏茶,摩挲上头的梅纹砂壁,目光自有深意,“你说的不错,北襄宫里的给我下了双环计,我只料到第一,不曾料到第二,如若多些心思,也不至于让常野枉送了命去,不论那姜青吟是真假帮我,常野还是死在宁淮侯府了,若有一日……”
“怪不得你怪不得你。”覃修突然打断他说的话,一下子站起来,从腰间掏出来一个小小的竹筒递给宋临,瞧他从里面抽出一面小小的白书,才道:“朝元你瞧,何止是连环计?我插在宫里的人来报,北襄那位顶厉害的国师可对你们昭齐用了一番心思哩,瞧瞧瞧瞧,若常野未受到诓骗杀人越狱,后边也会有别的法子来对付你。”
我只见白色的布上头,写了一些看不懂的字符,只一列数过去,有顿顿不一样的东西,大抵就是覃修所说的连环计策了……#_#27218470
“还有老霍。”他将白色的布烧成灰烬,眸光里映射了火苗的炽热,“父皇给我的人,也能被皇后动手脚,胆敢与北襄合起伙来害我的性命,裴皇后,当真是想她儿子为太子想疯了……”
裴皇后,昭齐。
我此刻才明白,那老霍有问题是什么意思,为何几次北襄都将咱们吃的死死的,定然是奸细,然许多事情也不是轻易可探查到的,老霍是昭齐的人,平日里说话都不避着,他又年老,宋临敬他也信他,若不是这次信是由渊送出去的他不曾想到,恐怕死的就不止常野一人了。
我也有些懂宋临为何要这样失魂落魄了,怕伤他心的不止有常野死去的愧疚,还有昭齐那边的狼狈为奸的绝情和身边人的背叛。
其实他早该清楚的,可偏偏这样一个温润的人,一次一次被人剖开了心,鲜血淋漓的逼他看清楚真相,不论他多努力,多容忍,总是有人要将他视作眼中钉。#2.7218470
“皇上有旨,昭齐使者到,欲商两国相合之策,请恪王殿下进宫一议。”
外头宦官的声儿响起来,宋临与覃修对视一眼,默不作声的走出去,开门接旨,恭恭敬敬地同那宦官说:“辛苦公公走一趟,待我换身衣裳再去。”
“恪王可快些,莫以为你昭齐使者到了就有了骨干子撑腰,商不商的齐还是另的话,何况昨个还出了那档子事儿,可得有些自知之明咯。”
“谢公公提点,朝元自当不敢倨傲。”
那个笔直的身影还是曲了曲,着一身白色的衣裳,立在雪里犹如神影,好像这阵子的大雪不是往地上掉,只都落在了他身上一般,将那人冻得寸心麻木,将一忍字细嚼慢咽。倒没让人因他卑微容忍把人看矮小了去,我恍恍惚惚,觉着此十八少年郎,竟比谪仙还谪仙,举手投足,皆是分量与风度。
他前脚刚同宦官离开,我便带着覃修去捉老霍了,怒气冲冲地扛着一把劈柴的大斧子去他的屋子里,便是还有一段路的距离,我便嗅到了一鼻子的血腥味,加快了速度奔过去,看见老霍死在门前的柱子下,身子是跪着的,头磕在地上,双手放在两侧,晕出来的血往阶下流,一片的雪都染红了。
我手上的斧子倒不晓得该往哪里去砍,捏了捏个紧,转身就走,听见覃修一声长叹:“死都跪着,我只当你晓得自己错了。”
……
再见常野,便又是夜里了,我听得外头阿漆子喊我,翻个身从窗子跳下去,以为没惊扰到宋临,可还是瞧着他翻了个身,然后眉心一皱,却接着睡了。
他自打从宫里回来便更沉默了,听覃修说,昭齐为了向北襄示好,割让了边疆数座城池,他很难过,却规矩又听话地顺应昭齐使者一同‘求和’。
我怕他又坐在屋顶上一夜,便跟着睡在了他房里,屏风后面的那张小榻上。
阿漆子的身后就站着常野,不对,来人虽模样精瘦,眉目间却没了苦像,倒是掩藏不住的煞气混混然地缭绕了满身,我走的有些变扭,还是朝他做了个仙家的礼数,依着年岁位份喊他:“孟涂尊神。”
“本尊总历三劫,如今回想,倒是这第三世颇有意思了些,流荒狼姬,司命神君,司花女仙,夜游神,这些个神仙都凑在人间,想这北襄瀛都城,不富硕败气运都难。”孟涂刚烈烈地说着,眼睛往宋临住的阁楼间瞟,生了一些复杂的意思,他大抵自己都不知道在泛些甚的情绪,粗长的眉头扭在一起,淡淡地说:“还有六界唯剩的龙皇族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