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忍再看，闭目一阵，蓄足力气，咬紧牙关，苦笑问他：“我……若是死了……”

    谁知话尚未说完，只见阘懦眼中迸出一丝哀怜切迫，罢了双眸脉脉，抿唇柔然一笑道：“有我在，你可死不了。”说罢，整个身子倾覆下来。我一惊，却无力抗拒，只觉唇上一重，如此一击，温热饱满，自是猝不及防，一阵骤然神昏，随即便是心动神颤，如坠云雾里。

    本以为只是蜻蜓点水，不想却是循序渐进，愈陷愈深，双唇半启，柔滑津甜，起伏不定，须臾片刻，已是意乱情迷，肉软骨酥，满心芙蕖浪里，鸳鸯双戏。忽而一苦，却是被阘懦偷送了一口苦药进来，便知他衔口吮唇不过是在口含药汁，救我性命。话虽如此，此刻但说有所心事，全权以吻封缄，半晌方歇。

    已而，我已筋疲力尽，周身上下，冰凉彻骨，如溺深海，只在生死一线。心中已定，想他既通医理，料知无妨，平静之余，已是全身无力，轻嗔悲吟片刻，便身轻体浮，如堕槐南大梦，昏死过去……

    这一梦，恍若一眼万年，万事皆变，放眼望去，四海八荒，无一幸免，斗转星移，时移势迁，我只身翩然降至一高墙深宫，潇潇春雨，幽幽有竹。一窈窕小女，约在髫年，背身而跪，向西磕头，隐隐可闻啜泣之声。我走近，想看清些，眼前却总有迷雾竹叶掩着，并不十分清晰，只看那小女一身水绿衣裙，青螺如髻秀堪餐。

    忽而自东来了一垂髫小儿，年岁尚在韶年，唇红齿白，湛蓝眼眸，一看便知他聪颖机敏，一身素色衣衫，腰间配了玉璧，步履焕然，足轻体稳。只见他弯腰温言问道：“你是从王母慈姬那儿来？”

    那小女早已泣不成声，自顾悲伤，双肩颤抖，并无暇答话。

    那小儿又低声问：“王母要我照顾一位小妹，可是你吗？”

    小女悲愁垂涕，亦未多言。

    那小儿自顾自笑道：“我看到了你，那便是你了。”屈膝同她一起跪下来，并肩望向西方，喃喃开口道：“王母生前最疼爱我，虽也疼爱你，却不及我。今后我会像王母疼我一般疼爱你，将你所缺尽数补上，甚至十倍、百倍也未尝不可。”顿了顿，强颜苦笑道，“只是王母这一去，我怕是再偷吃不到她酿的孤生竹醴了……”

    二人跪了一阵，小儿要带小女回去，那小女偏头望了他一眼，眼中犹噙着泪珠，轻音呢喃道：“若你不嫌弃，今后我……我来酿给你……”

    小儿悦然颔首：“我母姬喜唱《山有扶苏》，因此我乳名是唤作‘扶苏’的。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女已站起身来，我本以为她要回答，忙侧耳细听，谁知她就在转身一刹，猛然回头，亮目含蓄，定定看我一眼，目光如镜，悲不自胜，她额上绑了白缟，显是在披麻戴孝，我登即骇然，大喊一声惊醒，大口喘气，只是那一眼直吃到我心里去，久久不忘。

    环顾四周，我这才发觉自己仍在揽月阁中，月色凄然，回想方才一梦，昏昏然并不知是何寓意，将醒时候忽闻哭声阵阵，又觉手上温湿，抬眼一瞧，竟是焦洒，双手扒在榻沿，哭得满脸泪痕，见我睁开双目，一个激灵，抖身而起，向前倾着身子，叫我：“阿姊……”

    我口中苦涩，浑身无力，看焦洒眼泪汪汪，撑着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你，这样不识趣……白白吵醒了我……”

    焦洒破涕为笑，抹着眼泪道：“是我吵了阿姊……我这就不哭了……”说着退了一步，懊悔十分：“都怪我贪杯，那日喝了太多酒，睡得人事不知，竟此刻才知道阿姊中了毒……”

    我出言宽慰：“大概是误食了什么……你放心，毒已解了……我只休息几天就好。”顿了顿，“木家隅……”

    “阿姊别说了。”焦洒松了口气，有些固执，“木家隅已成一片灰烬，就算要查也不是现在。阿姊先养好身体。”一瞬紧张望向门口，又回眼对我道：“焦洒是偷跑来的，此刻需得回去，一旦九娘松懈，我尽力只逗留在揽月阁附近，”顿了顿，眉眼坚毅，诺道，“阿姊别怕，万事有我。”

    我笑了，点了点头。

    焦洒没再多言，为我端了水碗。我噙了两口水，目送他离去，又睡了一阵，许久才醒，昏昏然不知黑夜白昼，身上却稍有了些力气。忽听一声笑：“你这三日睡得可好啊。”

    是阘懦。我一个激灵，冷不丁想起那日，又羞又怕，恨不得闭眼装睡，不敢与他对视，生怕旧事再提。

    顷刻之间，阘懦已款步来我床边，怡然自若，坐在我榻边，笑道：“少阁主告诉我你早醒了。快点起来，不要等我动手。”

    我只好起身，半躺在榻，背上依着枕，双眸却垂着，不敢看他。阘懦一看我这样子，竟笑起来：“怎么，对你的救命恩人，就这样子？”

    我犹豫片刻，低低出言致谢。阘懦顿了顿，双目紧盯着我：“你可知道那日情状有多凶险？我若去救其他女子，不知有多少人要哭着喊着要以身相许，只有你，面色冷淡，恍若不知，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越发谨慎自持，如今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然我好生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