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婠穿了件橘红衫子,下边儿是杏白色薄裙,撑伞独自走在舞坊楼梯上。时值初秋,高处凉风阵阵,裙子被吹得紧贴着腿,勾勒出纤细优美的弧线。舞坊向来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今日也是分外聒噪,西域舞姬载歌载舞、乐师卖力弹奏、楼梯下的神婆偷偷摸摸给人看手相,若是从栏杆俯身,有时还能看到士族家奴欺负乞丐、登徒子调戏小娘子的场景。
燕婠生了张人畜无害的脸,像极了年画里的童子。看上去总要比实际岁数小些,胳膊、腿都细细的,上个楼都能喘半天,但那些或五大三粗、或贼眉鼠眼的人,硬是对她视若无睹,不仅要假装看不见,还自觉地离她半丈远。不为别的,只因她撑的伞上有枚金色山崖徽印。
渚崖城中能佩此印者,大都是城主亲信。
橘红衫子被栏杆外头艳艳秋阳一晃,有些刺眼。她开始懊恼今天挑了这件衣服,待会儿樊期见了,又得给她一个白眼。樊期喜欢清雅,连带着身边人的衣裳都要素净,多绣些花都要被她老人家嫌弃。
上了楼,一间雅室里有群穿青白裙的婢女。为首那女人面容大约三十岁,体态丰腴,圆脸、蛾眉、唇间一点红,穿的是浅色薄纱折枝襦裙,披帛和衣服绘满飞天琵琶团纹。瞧见燕婠,果然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我当是哪个新嫁娘过来了,都什么时辰,才到。”
燕婠随手把伞递给婢女:“起晚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不会是想学人家跳舞吧?”樊期伸手就要敲她的头,燕婠笑嘻嘻地躲过,抱住樊期肉乎乎的手臂:“好啦小姨,我说笑的。”
樊期是渚崖城的城主,每月初一都会在城内便装巡视,这个月恰巧到了舞坊。
燕婠眼珠子转了转,戳戳樊期:“待会儿你巡视去,我往银杏馆一趟。不用叫雁枝跟着。”
“哦?是去给你的江郎准备东西?这次是什么?真真是白眼狼,养了你十几年,也没见你送我什么东西。你说那江三郎有什么好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身侧婢女雁枝说的,后者莞尔。
燕婠涨红了脸,半天憋出一句:“反正不要雁枝跟着!”
樊期与雁枝相视一笑,没说话。
燕婠趁樊期不注意,一溜烟儿跑到银杏馆。
凉风习习,银杏馆空地上四五层楼高的银杏,叶缘微微染黄,,但整株还是郁郁葱葱。燕婠刚进去,见白发皤然的老妇坐在树下晒太阳。
“婆婆!”
老人看清来者,咧开嘴:“是婠婠呀,又来找料子吗?”
“对呀,这次我要绣鸳鸯!”
伙计从内室开门出来,听到这句话不由笑了:“燕小娘子还是找点简单的,如果绣鸳鸯怕是能绣成鸭子吧。”
燕婠微微红了脸,喊道:“我绣成鸭子也不给你!”
“我还不稀罕呢。”
婆婆笑:“好了好了,快带娘子去选料子。”
获奖扮了个鬼脸,转身就走。燕婠忙跟上。
燕婠回舞坊时,樊期闭目正靠在榻上假寐。燕婠隔着帘子看了一眼,没过去,坐在外头茶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吃桃子。
雁枝忽然出现在眼前:“城主让我请娘子进去,说待会儿就要往教育司去了。”
燕婠叹着气进屋子。教育司,她最讨厌教育司了。樊期依旧靠在榻上,看着她笑:“鸳鸯可不好绣,要不要让雁枝教你?”
燕婠愣了愣,反应过来:“你跟踪我!”
“话可不能这么说,渚崖城里何处没有我的眼睛,怎么叫跟踪呢?”樊期笑得灿烂,“待会儿去教育司,可得好好听先生的教诲。”
“这个月不去成吗?”
“那可不行,先生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务必把你带去呢。”
教育司是城内孩童习文学武之地,燕婠见樊期忙着,便想混在一群拿着红缨枪的少年里溜走,但刚转身,便听到有个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婠婠,这是去哪儿呀?”
燕婠心里默默骂了句,脸上扬起最阳光灿烂的笑,转过身行礼:“见过先生。”
眼前这人身形玉立,眉眼淡薄,好似凝聚了初春的雾气,一袭竹纹青衫愈发衬得面如冠玉,只是肤色带有不自然的苍白,只在那儿一站,便有清冷庄重之感。
“先生一定很忙吧?哎呀,教育司这么多人,又都是莽撞懵懂之辈,先生一定不很得空,改日我再来......”
流丹先生微笑,如竹林风起:“教化谁,都比不上教化你重要。”
燕婠哆嗦一下,胳膊上起了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我记得上个月你来时,我叫你背的书,如今可记好了?”
“先生我......”
“记好了就过来。”
“先生我就在这儿,你要问什么就问吧。”燕婠脚底开始打颤,她可不想像上次那样,答错了题目再和他的宠物岩风关一次。一想到岩风,燕婠颤得更厉害了。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蛇!
流丹先生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温柔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