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寻往回走时,老远望见三五个壮实汉子勾肩搭背的,围着一名女子不停调笑。那女人的衣着在码头这样的地方甚是惹眼,又散着头发,脸上明晃晃写着“柔弱可欺”四个字。他愣神期间,又有几个人往前凑。聂寻大步赶过去,听到他们说的话:
“小娘子是打哪儿来?”
“孤身一人么?难免危险了点儿,要不要我等照顾照顾?”
“小娘子芳龄几何?”
......
聂寻额角隐隐暴起青筋,他不大客气地挤进去,护着燕婠往外走。大家发出不怀好意的“咦”声,有人想拦住他,但被同伴制止,后者用下颔示意聂寻腰间的刀,神色严肃。
二人走出一段,聂寻终忍不住出声:“被人围着,你不知道走吗?”
“你让我在原地,不要走动的。”她低着头,很小声地说。
聂寻仍听见了,第一次感受到气得说不出话来。码头本就人员混杂,也怪自己大意,就应该把她牵小狗似地栓在身边,走到哪儿牵到哪儿。若能把她的嘴堵上,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又上下打量她一番,对这身金光灿灿满是刺绣的裙子很不满。
“先去买件衣裳吧。”
燕婠眼睛里立刻升起两个小太阳。
华灯初上,码头四周熙熙攘攘,客商络绎不绝,有不少纤夫在对岸喊号子拉船,大冷天的,光着膀子却也出了一身汗;刚停泊的外地货船上,源源不断卸下各种香料与布匹;主事的人站在渡口,大声讨价还价......燕婠还想再看,但被聂寻摁了回去。他们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成衣店,漂漂亮亮的丝绸是没有的,只卖当地土布和麻布。
她无比嫌弃,左挑右选都没找到合意的。聂寻一言不发,随手拿了件带兜帽的细麻斗篷,付钱。燕婠又开始哼唧:“好丑,我才不穿。”
然后......然后就被强行套进去了。
好在斗篷除了又糙又难看,也没其他缺点。穿上后果然暖和许多,她随聂寻找吃食铺子歇脚,一路走来,整张小脸热得红扑扑的,端的是明艳动人。
二人在汤饼店里落座,在等候期间,燕婠百无聊赖,将一根筷子横在指尖,寻找它的平衡点。有时筷子斜得厉害,但没有掉下来。她看着看着,忽然笑出声,对上聂寻的眼,不大好意思地说:“我想起之前,有一段时间小姨闹着要节食。她喜欢跳舞,可有个下腰的动作怎么做也做不好,所以决定过午不食——结果当然是失败了呀!”
聂寻出乎意料地眉眼温和。
“有一次我去江府,玩到很晚回来,就饿了,在伙房门口遇到小姨,不知道要进去还是要离开,走来走去的。”她忍俊不禁,指尖上的筷子颤抖起来,她慌忙止住笑,一瞬不瞬盯着它。“小姨这样挺好的,肉嘟嘟的,城里的夫人们说,那是有福之相。小姨告诉我,她们都是拍马屁,私底下不晓得怎么笑话她。但我觉得,就算是奉承也好听呀。女孩子嘛,才不要太瘦。”
聂寻假咳一声:“所以你方才点了大碗。”
燕婠十分窘迫,脸愈发红了,强辩:“我中午都没好好吃饭嘛!而且大碗的只是汤多,胡饼和小碗的差不多嘛!”
汤饼呈上来,燕婠吃了几口,就开始拿筷子戳胡饼了。她见聂寻没露出丝毫难以下咽的神色,于是凑上前低低问:“你不觉得汤里面的羊肉太膻吗?”
他摇摇头。
“他们都没加胡椒!”
聂寻呛得连声咳嗽。
她怕不知道,能在黑市作为交易货币的胡椒,价格有多么离谱吧?一个码头附近的小铺子,怎么可能用得起?
燕婠支着头,双腿在桌子底下晃晃荡荡:“我想吃古楼子了。去岁岑家做满月席,蒸了好大一个古楼子呢。据说里头塞了半只羊,拿葱姜蒜去腥,加桂皮香叶,又撒了一把胡椒,还有东鸣运来的香料。外表烤的酥黄,里头鲜嫩。蘸上秘制酱料,一口咬下去满齿盈香......岑家的酱料特别好吃,等我们回去,我拿一罐给你。”
聂寻闷声道谢。虽然笃定她刚出这扇门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等他吃完,二人又在街上买了点面团酥饼,才去脚店准备休息。
夜间下了场大雨,天空像被捅了个窟窿,九天银河落入凡间。雷声把窗户纸震得簌簌作响,油灯好几次险些被怪风吹灭。燕婠坐在床上,屋子无比暗沉,说不害怕是假的。
聂寻也真是,明日白天去问船家行程不好么,偏偏要这个时候离开。她可一点儿也不着急回去。
这时,窗户被大风撞开,夹杂着雨水扑进屋来,油灯立马熄灭,屋子里真真一丝亮光也无。燕婠一颗心几乎蹿到嗓子眼,之前看过的志怪小说齐齐涌上,脑海里全是各色张牙舞爪的妖魔。好在门外是亮着的,她忙冲出去,见四下亮堂,心稍安定。
屋外人声鼎沸,聚集了不少纤夫、客商、打手一类,放眼望去皆为男子,少数几个女子都扮男装,戴着深檐斗笠缩在阴暗处喝茶,一个赛一个不打眼。像燕婠这样穿招摇飘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