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厨房,她拿了点吃的,仆役们依旧客气,但不爱笑。或许是不爱对她笑。
吃的在路上就吃完了,剩下一壶秋梨汁,太甜腻,手指都黏黏的。
屋子里照例黑咕隆咚,仿佛怪兽的血盆大口,她把手搭在门上,身心俱疲,不想推门了。要真是怪兽的嘴,她一定头一个冲进去,让它把自己嚼碎嚼烂,回炉重造,睁开眼,又是新的人生。多好。
到底还是推门进屋,摸索着找烛火,没注意地下摆的六博棋盘,胫骨磕上去绵长剧烈的疼。她很是窝火,一脚踢开棋盘,棋子、长箸骨碌碌滚了一地,棋盘也翻了。刚迈开腿,踩到玉骰子,身子往地上歪去。
聂寻抓住她的手臂,扶住。
她小声道谢。终于找到火石,点燃了灯。屋内一片狼藉,早上的被子还没叠,有一半拖在地板、晁娘喝过的被子茶迹半干、六博棋就不用说了,东一个西一个,棋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找齐。
梦里起了大雾,没有方位,天地混沌一色,像在盘古诞生之前。她走啊走,不知走了多远,脚都抬不动了,远远见前面有个人,日暮晚霞般柔婉温和的紫衣,衣袂快飘到她脸上了。有熟悉的香味。灵犀辟寒香。
“小姨!”
那人缓缓回首,圆脸蛾眉,唇间一点红,目光如水。
“小姨,你要去哪儿?”
樊期不答,只微笑着看她。
“小姨,你不要我了吗?”
屋内漆黑一片,窗子那儿透进不知何处的烛光来,燕婠盯着床帐上翱翔展翅的仙鹤,眼眶不自觉地酸涩。她闭上眼,泪水划过眼角,没入发丝,痒痒的。她把头埋在被窝里,不知哭了多久,鼻子堵得厉害,最后抽噎着,慢慢睡着了。
将睡未睡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来到床头。
翌日晨起,屋子被收拾一新,所有物什整整齐齐码在该待的位置,地面打扫得光可鉴人。除了聂寻,她真想不出是谁做的了。真是难为他。
她喊了几声,却没得到回应,也就作罢。
门口“砰”的一声,有什么重物落地,紧接着有人哎呦哎呦地叫唤。燕婠一开门,见一个小厮靠着门,睡眼惺忪,见了她忙不迭地行礼:“娘子。娘子醒啦?”
这不是废话么?
小厮见她只着寝衣,慌忙低头:“二郎让您醒了即刻过去。”
她狠狠瞪小厮一眼,关门梳洗更衣。
燕婠踏入暖阁,眼睛还是肿的。
仔细想来,那日的确太冲动,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耳光。不过若再来一次,她也不晓得自己忍不忍得住。
暖阁门外新安排了两个侍卫,看着面生,倒是一脸肃穆,尽职得很。燕婠眄他们一眼,走进去,但没看到人。
直到转过一扇松鹤透雕红木屏风。眼前的人站直了身子,新制华袍恰到好处地熨帖在身上,上头是独特的山崖云海纹路,两襟及肩头绣有渚崖城徽。这样的衣裳,她只在祭天与年关朝拜时见樊期穿过,如今见他穿起来,独独感到陌生。
樊栩站在一座九曲玲珑衣架前,上面挂着一件嫁衣。系带绹边皆繁琐精致、层层叠叠的凤穿牡丹金丝绣花,暗纹是昭黎的吉祥团纹。云锦与缂丝做外衣布料,触感细致紧实,内层则是细腻的丝绸。燕婠只一眼便被它吸引,情不自禁走上前去。
她听到樊栩说:“这是姐姐亲手绣的嫁衣。”
燕婠不由神伤,眼眶泛红。可惜小姨看不到她出嫁的模样了。
“我想把它给晁娘,她在我们成亲那日穿上,一定会很好看。”
燕婠怀疑自己听错了:“晁娘?”
“对呀。姐姐可没说要给谁穿。”
她气得发抖:“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如今我才是渚崖城主,我若发话,谁敢不从?”
樊期一死,城主的位置自然落到了樊栩手里。可燕婠在意的不说这个。
她狠狠道:“晁娘算个什么东西,小姨做的嫁衣,她也配!你既然是渚崖城主,为何不叫人做一件?偏要觑觎着小姨的东西,好不要脸!”
樊栩忽然捏着她的脸:“再说一遍。”
燕婠心里发怵,觉着他这模样,真像极了一条吐信子的蛇。但仍含含糊糊地喊:“樊栩你不要脸!晁娘也不要脸,你们还真是顶般配的一对儿!穿着小姨做的衣裳拜堂,不怕夜里睡不着觉吗!”
樊栩被樊期一手带大,樊期对他不同于燕婠。燕婠可以任性、可以放肆地玩乐、甚至可以窝在她怀里撒娇,他不行。他的早慧完全是被逼出来的,他的启蒙比普通人要早,五岁时便学会了端端正正坐在暖阁里认写字。樊期对人的年龄没有概念,看到他写的字帖只会说“好”或“重写”,如果是后者,他只能照做,初始尚会抱怨、讨价还价,樊栩曾哭闹着不肯重写,那时是严冬,手冻得厉害,笔都握不稳了。樊期再三问他是不是要忤逆自己,他还是哭,樊期便一言不发地将他的手摁在地笼外的铁丝罩上。虽未直接碰到炭火,但仍是上了半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