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放了个石榴,黄黄红红的皮,看上去有几分诱人。鬼使神差地,樊栩把石榴拿在手上,颠了颠。他猜到这应该是她极喜欢的,老鼠一样,宝贝地藏在床头,若见自己吃掉,指不定要生多大的气。
他的乐趣是折磨她,她也以气他为乐,两个人,还挺像的。
石榴熟过头了,掌下稍微用力,汁水横流。他四下探寻,找到一把小刀,把石榴对半剖开。用拇指揩干净刀上汁液时,燕婠忽然醒了。
他凝视着她的眼,清楚看见那双眼里的悸动......大约是把他认作某个人——慢慢变成厌恶。是很痛快的过程,宛如用蜡烛烧死蚂蚁时,它身上升腾的独特臭味,呲啦——叫人明白它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
她对他的厌恶,明明白白。
“樊栩,你害死了小姨,现在轮到我了么?”
这句话没经脑子说出来,燕婠还是懵的,由于起身太猛,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连带着樊栩的脸明明灭灭。不期然看到他原先轻松戏谑的表情渐渐凝固,显露出几分狰狞和阴暗来。雁枝形容人果然不会错,像蛇,朝她吐着信子。
好像......被她说中了什么一样。
那骇人的表情转瞬收敛,樊栩满不在乎地笑笑,往上抛切了一半的石榴,单手接住,看着她炸毛。
“你卑鄙!无耻!你偷我东西!”
他灵巧避开她来抢夺的双手,扭头:“苓枝,还不快过来给娘子更衣。”
苓枝急忙上前。
燕婠砸过一个靠枕去:“你放他进来做什么!滚!”
樊栩离开位子,站在窗户边,认真地啃石榴,连籽带肉,每颗都慢慢嚼碎,咽下。一时,分不清是苦是甜。他极有耐心,吃完石榴,由苓枝捧来水净手,用帕子将一根根手指擦干,指甲缝也不放过。
燕婠又睡着了,这回团成一个包子,缩在最里头,背对着他。
他在床边站了站,复而走到门口,一直守在台阶下的侍童得到了他的暗示,立刻行礼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四面涌进一些婢女来,捧脸盆的、捧青盐的、拿妆奁盒子的、拿胭脂眉黛的......列列排得整齐。捧嫁衣的最惹眼,打头阵,先进屋子,等仆役搬好九曲衣架,将嫁衣小心翼翼地挂上去。又有婢女拿来熏香。
人一多,屋子显得逼兀起来,空气也沾染上几分燥热。燕婠再好的觉,也给搅没了,掀开被子刚想发火,一抬眼,见烟雾缭绕下的夺目嫁衣,心中猜到了大半,顿时说不出话来,慢慢起床,任婢女们折腾自己。
有嬷嬷给她挽面,樊栩在后头瞧着,那样细的线,挽在脸上一定很痛。他看到她皱眉了。梳头由府里最年长的乳母来,照例说一堆吉祥话,但在如今说出来,平添了几分讽刺。樊栩站到燕婠背后,凝视镜子里的她。
“此次一别,婠婠就是大赫的姬妾了,可得好生相夫教子、安分守己。”
乳母慢悠悠地念:“......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燕婠神色漠然。
樊栩把手搭在她肩上:“我知道你向来不听话,所以,我答应你,只要你在大赫乖乖的,别乱跑,叫你夫君担心,我就把雁枝放了。”
燕婠对上他镜子里的目光。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樊栩柔和地笑:“可你要是不乖,受罪的也是她。你说,人有多少根手指呢?”他张开微微畸形的右手五指,无名指上的茧很显眼。
“不过,手指没了,还有手臂、眼、耳、鼻、舌......说不定你能在大赫拼出一个完整的雁枝,到时候,你俩就能团聚了,是不是?”
燕婠狠狠地盯着他,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一把打掉乳母手中的梳子。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乳母的话被她打断,前者急忙弯腰拾起梳子,觑了眼樊栩,自觉地立在一旁。
“此生共富贵。”他说出了乳母未说完的话,神色黯了一瞬,复而展颜,“我还没见过你盘妇人发髻的模样。小时候你总扎双垂髻,绑红绳,穿各式各样的裙子,和年画里的娃娃一样。他们也说姐姐是画里的人,你们还真像呢。”
她冷冷道:“的确。我们有你,都好不了。”
在摔了两支珊瑚赤金钗、一根鸾鸟纹白玉簪、一块多宝挑心和半管牛髓口脂后,樊栩终于同意她吃东西了,虽然端上来的是莲子羹,但勉强能填饱肚子。这番折腾,等完妆后,已日上三竿。接着是各种繁文缛节,燕婠倒不累,坐在轮椅上剥桂圆干吃,一点儿也不担心弄花口脂。辛苦的是苓枝,把她推来推去,没片刻的休息。
樊栩没打算放消息出去,但手下人对于新上任的城主存了几分敬意,一得到风声,眼巴巴儿地送东西来,还有特意在街边搭棚子欢送的,渚崖城里一时热闹欢腾。
礼节告一段落,燕婠暂时清闲,坐在门边百步廊里,看贺礼流